穀山筆麈卷之十三 儀音
漢世廟諱皆以近似之字易之,如諱「邦」之字則曰「國」,諱「恒」之字則曰「常」,即如諱「世」之字曰「代」,諱「民」之字曰「人」也。村學究不知,以為名邦字國,名恒字常,是以諱為表德矣。文義不通,多誤小學如此。
嘗見褚河南貞觀中一帖,內有「世」「民」二字,皆不減畫,心竊疑之,及考唐史,太宗在日,二名不連者毋避。及高宗即位,乃諱二字。蓋禮:「卒哭乃諱,所以敬鬼神之名。」生者則不相避也。以此推之,貞觀中,「世」「民」二字,臨文止是不連,未嘗更易,永徽以後,乃以「人」諱「民」,以「代」諱「世」耳。
六朝最重私諱,即人主於其大臣,亦諱其先世。南宋武帝嘗使江智淵以王彧父諱戲之,智淵正色不肯,上怒曰:「江僧安癡人,癡人自相惜」。智淵伏席流涕,竟不肯戲。私諱之重如此。然亦過矣。禮有「父前子名,君前臣名。」以人主名其先臣,未為大失,何至伏地流涕?蓋武帝以此相嘲,非待臣之禮,宜其辱也。漢文短喪,權制三十六日,至唐猶遵之,惟玄宗、肅宗之喪始服二十七日,代宗遺詔天下,吏人三日釋服。宰相常袞以為:古者卿大夫從君而服,皇帝二十七日而除,在朝群臣亦當如之。中書舍人崔祐甫以為:朝臣、庶人不當分別,凡百執事,孰非吏人?皆應釋服。相與力爭,竟從眾議。二人故有隙,以是相左,然眾議是也。二十七日,視漢文之制也,已自減少,豈可更從三日?且公卿大臣以吏人自處,亦不明大義矣。眾之排祐甫非也,其論喪禮是也。
唐之廟制,以太祖比后稷,高祖比文王,太宗比武王,皆以為世室不遷,其下三昭、三穆,滿則遷於夾室,蓋三昭、三穆在世室之外,故為九廟,蓋九世也。今以九帝備廟數而不及七世,則不合於禮矣。
唐時明堂制度,其宇上圜覆以清陽玉葉。清陽,色也,玉葉亦瓦之類。今大享殿及圜丘闌干皆用回青瓦,亦清陽玉葉之類。
夏、周九鼎之制,不可詳考,武后更造明堂,鑄銅為九鼎:豫州鼎曰神都,高一丈八尺,受千八百石;冀州鼎曰武興;雍州鼎曰長安;兗州鼎曰日觀;青州鼎曰少陽;徐州鼎曰車源;揚州鼎曰江都;荊州鼎曰江陵;梁州鼎曰成都。各高一丈四尺,受千二百石。各鑄山川物產於其上。又鑄銅為十二神。十二神者,十二支所屬也,皆高一丈,各置一方,即秦皇鑄金人十二之遺意也。
唐高宗作蓬萊宮,正殿為含元殿,含元之後為宣政殿,宣政之北曰紫宸殿,則內朝聽政之所也。大會則於含元。
金鑾殿在龍首山之坡隴,殿旁有坡,謂之金鑾坡,其上東有學士院,今稱翰林院為鑾坡,本此。
唐制,正衙早朝,金吾將軍奏:左右廂內外平安。國初朝賀大禮,有指揮使起居,亦此意。
唐制,每御延英,令諸司長官二人奏本司事,謂之待制,又令常參官日引見二人,訪以政,謂之廷對,亦曰次對。蓋宰相對延英既退,則待制、次對官皆得引對也。宋時謂之轉對。
唐時,中官柄事者四人,最貴左右中尉,次則上下樞密院使,謂之四貴,又有南北宣徽兩院,亦要職也。朱溫既誅宦官,盡罷內司,乃以其黨蔣玄暉為宣徽南院兼樞密院使,王殷為宣徽北院兼皇城使,始用外官矣。
宮人參隨視朝起於晉代,六朝相因,至唐不改。六典曰:「宮嬪掌朝會贊相之事,引客立於殿廷。」唐詩所稱,如「戶外昭容紫袖垂,雙瞻御座引朝儀」是也。崔胤盡誅宦官,止令內夫人至中學士院傳宣聖諭,及朱溫將謀禪代,始罷宮人傳宣及隋之儀,自此至宋、元末,不聞御朝對百官以宮女侍矣。
唐時郊廟,祠官謂之齋郎,及武、韋奠獻 【 「奠獻」,「奠」,天啟本作「典」。】 ,以宰相女助執籩豆,謂之齋娘。
唐時音樂盛於天寶,有太常雅樂二部,堂下立奏,謂之立部,堂上坐奏,謂之坐部;有鼓吹署令,所掌鐃歌鼓吹曲,有龜茲、蹤勒、高昌、天竺諸部,謂之胡樂;有教坊梨園法曲;有散樂雜戲;又有山車、陸船、舞馬、犀象及宮人所奏霓裳羽衣之曲。每大酺賜宴,以次陳奏,即漢武角觝、魚龍之戲也。高宗因立太子,禦宴百官,命散樂自宣政門入,太常博士袁利貞請罷散樂,甚為知體。乃今大殿宴會以百戲承應,乃胡元舊習,與簫韶之響相去遠矣。
冠服
六朝士庶烏帽,惟人主宴居著白紗帽。南宋廢帝既弒,諸王就祕書省見湘東王,於時事起倉猝,王失履,跣至西堂,猶著烏帽。建安王休仁呼主衣,以白帽帶之, 【 「帶之」,「帶」,疑當作「戴」。】 即黃袍加身之意也。王敬則弒蒼梧王,手取白紗帽加蕭道成首。 【 「蕭道成」,原作「道成」。茲據天啟本補。】 當時白紗名高頂帽,皇太子在上前則烏紗,在東宮則白紗,蓋惟天子得冠之耳。
隋文帝即位,改服紗帽黃袍。解曰:紗帽,烏紗帽也,江南人主多服白紗帽,文帝乃用烏耳。古人庶人服黃,至是人主及百官服之,至唐時惟人主黃袍,百官亦不敢服矣。
魏、晉以來,王公卿士以幅巾為雅,用全幅皂向後襆髮,謂之頭巾,俗因謂之襆頭,至宇文氏乃裁幅巾為四角。北朝服制多仍胡服,至後周用古周禮,始與群臣服漢、魏衣冠,而襆頭之制昉矣。
襆頭乃後周武帝所裁,裁幅巾出四腳,唐人以其腳向上,宋人始為放腳,今之襆頭蓋放腳而稍屈其端使之向上,兼唐、宋之制者矣。
隋煬帝定輿服制度:五品以上,文官乘車,武官馬加珂。可見文官乘車有所自也。珂者,螺屬,生海中,其骨潔白,以飾馬勒,世所謂鳴珂者,此也,三都賦「流離珂戍」即此。
隋時,百官從戎者皆戎服,五品以上通著紫袍,六品以下兼用緋綠,胥史以青,庶人以白,屠、商以皂,士卒以黃。自是文武常服遂以為品,至唐而稍潤色之,以為采章矣。
唐高宗上元元年始定章服: 【 「唐高宗」,原作「高宗」,茲據天啟本補。】 三品以上服紫,金玉帶;四品服深緋,金帶;五品服淺緋,金帶;六品服深綠,七品服淺綠,并銀帶;八品深青,九品淺青,并䃋石帶;庶人服黃,銅錢帶;其工商雜戶不聽服黃。武后在位,改八品九品皆服碧。此一代之制也。貞觀以前尚沿隋制,稍有不同。今畫十八學士服色,當以貞觀中制度考之,即得其真矣。䃋不似銅,不知何物。 【 「䃋不似銅」一段與「世圖十八學士」一段,天啟本對置。「一云石也,當俟詳考。」原缺,據天啟本補入。】 一云石也,當俟詳考。世圖十八學士,武德中所服尚沿隋制。
稱謂
西漢臣子稱朝廷為縣官,東漢稱天子為國家,北朝稱家家,唐稱聖人,亦稱大家、天家,宋稱官家,勝國即稱皇上,皆臣子私稱,非對御之言也。西漢私語亦稱陛下,遼、金稱郎主。
西漢稱諸王皆稱大王,至曹操立為魏王,臣下進對始有殿下之稱,自是相沿,遂為定制。
北齊高儼誅和士開,齊主使人召之,儼曰:「士開昔來實合萬死,謀廢至尊,剃家家髮為尼,臣為是矯詔誅之,尊兄若赦臣,願遣姊姊來迎,臣即入見。」姊姊謂陸令萱也,其時宮中呼嫡母為家家,乳母為姊姊,呼婦為妹妹。
侯景陷臺城,湘東王繹方鎮江陵,將舉兵討景,武陵王紀在蜀,謂僚佐曰:「七官文士,豈能匡濟?」及紀攻江陵,為樊猛所敗,以金囊擲猛曰:「願卿送我一見七官。」兄弟行輩稱某官,始見於此。然六朝臣下稱君上,妻妾稱主君,亦多曰官。
自晉以來,嫂謂叔為小郎,至唐猶然。宣宗責萬壽公主曰:「豈有小郎病不往省視,乃觀戲乎?」
唐時稱節度、觀察為使家,諸州為州家,北司諸軍為軍家,今稱軍士為軍家,本此。
唐末宮中稱天子為宅家,如十六宅諸王為劉季述所圍,升屋呼曰:「宅家救兒!」季述廢立,何后趨至,拜請曰:「軍容勿驚宅家。」亦稱大家,如昭宗延朱溫入見何后,后泣曰:「自今大家夫婦委身全忠矣。」朱友珪婦張氏告其夫曰:「大家已以傳國寶付王氏,懷往東都矣。」亦稱官家,如全忠謂寇彥卿曰:「汝速至陝,即日促官家發來。」官家之稱始此。唐初稱天家。
唐人重行輩,稱其所尊皆曰幾郎,如某人稱張宗昌為六郎,馬遂遣使請和,稱朱滔為六郎,朱滔遣使說田悅,稱為八郎,上至宮禁中稱玄宗亦曰三郎,門生舍人稱其主人之子亦曰郎君,妻家稱女婿以姓,曰某郎。
唐時稱父執及朋友之父為丈人,因稱其母為丈母,今以岳父母為丈人丈母本此。妻父曰婚,婿父曰姻,二父相呼謂之親家,自五代亦然。
五代稱州將為使長,如李存矩為新州防禦,驕惰不治,士卒曰「使長不矜恤」是也。近代公侯郎君有稱使長者,妃主內家有稱使長者,取義不同,其名一也。
西北諸虜稱中國為漢人,東南海夷稱中國為唐人,各以其所服相承稱之,不思其易世也,漢初,朔方匈奴亦稱中國為秦人。
金之官長皆稱勃極烈,元之官長皆稱達魯花赤,岳牧郡縣亦然。
元時,丞相謂之大必闍赤,「必闍赤」字音,疑即今「筆寫記」,蓋主文字之稱,故以為丞相之稱。
自嘉、隆以來,士風文字雅好古風,官名稱謂亦多從古,如稱六卿為大司徒、大司馬之類,此皆周官舊名,職任相合,稱之是也。惟至臺長無以稱之,乃曰大中丞,則誤甚矣。今之左右都御史,乃漢之御史大夫,左右副僉都御史,乃漢之御史中丞。在漢官儀,皆無大字,乃以大夫降稱中丞,非所以尊之也。至於錦衣掌印,稱為大金吾,順天府尹稱為大京兆,益無稽矣。名言之間,禮分所寓,豈宜猛浪如此。若各鎮總兵稱大將軍,雖非今制,亦漢官名所有爾。
唐時宰相相呼曰堂老,兩省曰閣老,尚書曰院長,御史曰端公。近日桂林呂公為江陵封君作誌,稱首揆曰端公,誤。又少府乃縣尉耳,近日稱府佐曰少府,亦誤。
今翰林相傳以北門為美稱,考其建官之由,起於武后擅權,多引文學之士,置在禁中,使撰列女傳、臣軌、樂書、百僚新戒,凡千餘卷,因使密決奏疏,以分宰相之權,謂之北門學士,以其不經南衙,北門出入故也。後世相承,有內相私入之號,至今以為美談,而不究其所由名,亦可惜也。
唐稱給舍謂給事中及中書舍人也。今以給事中為給舍,中書舍人為中舍,則給舍為一官矣。
姒娣妯娌長少相呼之 【 「妯娌」,「娌」原脫,茲據天啟本補入。】 ,稱年長者曰姒,年少者娣,今俗呼兄妻曰姒弟妻曰娣者,誤。蓋通鑑註:以身年之長少為次,不以夫之長幼為序也。
有父稱子公者,晁錯父謂錯曰:「公為政用事,人口語多怨公」者是也。有父對子稱臣者,霍去病過平陽,其父謁之,自稱「老臣」是也。
穀山筆麈卷之十四 雜解
「罦罳」二字,解者甚多。顏師古以為:「連闕曲閣以覆重刻垣墉處,其形罦罳然。」崔豹古今註曰:「罦罳,屏也。」孔穎達曰:「屏謂之樹,今罦罳也。」蘇鶚演義以為:「罦者,浮也,罳者,思也,蓋織絲之文,輕佻虛薄之貌,宮殿門闕有此物也。」今以字義考之,蘇說為是。若以為曲閣及屏,則字義不相似。今宮殿上往往有銅絲網,疑即罦罳也。
太史公曰:「人臣功有五品。明其等曰閥,積日曰閱。」顏師古曰:「閥,積功也;閱,經歷也。」
飲滿舉白。解者以為:舉白見驗飲酒盡否。又曰:白者,罰爵之名,魏文侯與大夫飲酒,謂舉白浮君者也。
酒悲。醉而涕,謂之酒悲。
緡錢,二十而一筭。李斐曰:「緡,絲也,以貫錢。一貫千錢,出筭二十也。」陌即百字,唐以八十錢為陌,宋以百錢為陌。
呂覽曰:「樂正夔一足矣。」漢書曰:「堯作大章,一夔足矣。」倒一字即明。乃韓非諸書紛紛一足之辨,何其固也。
稻米為上尊;稷米為中尊;粟米為下尊。
鼓吹,軍樂也,漢代有黃門鼓吹,至今有鐃歌十八曲,魏有騎吹,當時燕享從行皆用之。今殿廷唯有雅樂,車駕出乃用鼓吹,而民間反得用之,至閭里婚喪,無不以鼓吹將之者,更相沿不禁,何也?
天祿者,天鹿也,天鹿、辟邪自是兩物,一角為天鹿,二角為辟邪,又總謂之桃祓。
當百軍,吏名也。伍百,武校名也。
旁午,一從一橫為旁午也。
碌碌、錄錄、鹿鹿、陸陸,四字通用。
漢時,軍民出境,皆封長境與之,即今之文引也。
梵夾,貝葉經也,乃以版夾之,謂之梵夾。
胡床,即交椅也。
唐時,賓客宴集,為人起舞,當此禮者,即以彩物為贈,謂之纏頭,如僕固懷恩為中使駱奉仙起舞,奉仙以纏頭為贈是也。娼妓當筵舞者,亦有纏頭賜。故杜詩云:「笑時花近眼,舞罷錦纏頭。」 【 「故杜詩云:『笑時花近眼,舞罷錦纏頭。』」原缺,茲據天啟本補入。】
樂記:「獶雜子女。」鄭註曰:「獶,當為優。」孔穎達曰:「獶雜,謂獼猴也。謂舞戲之時,狀如獼猴,間雜男子婦人無別也。」「倡優」之「優」,當作「獶」字。
楚王希範地衣用角簟者,剖竹為細篾織之,即今之蘄簟也。
郭崇韜素疾宦官,嘗謂魏王繼岌曰:「大王他日得天下,騬馬亦不可乘,況任宦官?」騬馬,犗馬也,俗謂之扇馬。
有足曰蟲,無足曰豸。
貞元中,宣武兵變,執城將曹全(上口下刀)之。注:(上口下刀),古瓦翻,即「剮」字也。
溪泉漲流,謂之水不潤下,陰盛之象也。井無水曰眢。
六博之法,不甚可曉。楚辭琨蔽象碁有六博。鮑宏博經云:「琨蔽,玉箸也,各投六箸,行六碁,故云六博。行十二碁,六碁白六碁黑,所擲骰謂之瓊,瓊有五彩,刻為一畫者,謂之塞,刻為兩畫者,謂之白,刻為三畫者,謂之黑,不刻者,五塞之間謂之五塞」云云。詳六碁之制,似今雙陸,以骰子行之,非今之碁子也。
梁史:宋全昱以投瓊擊盆中并散, 【 「并散」,「并」,天啟本作「斥」。】 蓋即今之骰子,不知與古之瓊同否。
彈碁之戲,兩人對局,白黑碁各六枚,先列碁相當,更先彈也。其局以石為之,其形四隤而中高,魏文帝善彈碁,能用手巾角,時一書生,又能低頭以所冠葛巾撇碁。其藝蓋始於漢武帝好蹴踘,言事者以為勞體,乃作彈碁奏之。以此觀之,彈碁與對弈不同,直以石子相觸耳。
宋蒼梧王畫蕭道成之腹,自引滿射之,左右請以(骨包)箭,一射,正中其臍,投弓大笑。(骨包)箭,一名響箭,即今之(骨包)頭也。
南史:宋明帝志慕節儉,大官常進褁蒸,上曰:「我食此不盡,可四破之,餘充晚食。」褁蒸者,以糖和糯米,入香藥、松子等物,以竹籜褁而蒸之,即今之角黍也。
玄宗出奔, 【 「出奔」,天啟本作「出奔蜀」。】 日中未食, 【 「日中未食」,天啟本作「日中猶未食」。】 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。解曰:胡餅,今之蒸餅,言以胡麻著之也。即今之燒餅耳。
宇文護殺周主,置毒糖䭔。糖䭔,丸餅也,即今元宵子耳。
熊白,熊脂也。熊山居冬蟄,當心有脂甚美。雞臛,雞羹也,味極佳。 【 「味極佳」三字據天啟本補入。】
爾雅釋木云:「檟,苦茶。」郭璞註:「早采為茶,晚采為茗。」此茶之始也。自漢以前,不見於書,想所謂檟者,即是矣。
溫嶠上表,貢茶一千斤,茗三百斤。六朝,北人猶不食茶,至以酪與之較,惟江南人食之耳。至唐貞元間,始從張滂之請,歲收茶稅四十萬緡,利亦夥矣。宋、元以來,茶目遂多,然皆蒸乾為末,如今香餅之製,乃以入貢,非如今之食茶,止采而烹之也。西戎食茶,不知起於何時,本朝以茶易番馬,制其死命,番人以茶為藥,百病皆瘥,不得則死,此亦前代所未有也。
禾不因種而生曰稆。侯景作亂,貴家大族皆自出禾稆,今所謂稆生是也。 【 以上數「稆」字,天啟本皆作「秜」。】
肺,斫木札也。
李白詩云:「脫君帽,為君笑。」初不知其解,及觀北史:魏主欲誅爾朱榮,榮女為后,懷娠,乃聲言皇子生,遣城陽王徽馳騎告榮,榮方與元天穆博,徽脫榮帽,歡舞盤旋。以是知脫帽歡舞,本夷俗也。
胡人軍中好吹唇相呼,侯景即位,其黨數萬皆吹唇鼓譟上殿。今人往往以唇作聲,謂之胡譟,即吹唇之聲也。
觱篥,葭管也。卷蘆為頭,截竹為管,出於胡中。唐時編入鹵簿,名為笳管,即胡笳也。
傀儡,杜佑曰:窟儡子,亦曰傀磊子,本喪樂也。漢末始用之於嘉會,北齊高緯尤好之。今俗懸絲而戲,謂之偶人,亦傀儡之屬也。又有以手持其末,出之幃上,則正謂之窟儡子矣。
唐史:王凝及第,衩衣見崔彥昭。衩衣,便服也,今俗語猶然。
澡手謂盥,滌面謂頮。
通鑑:「史憲誠據魏博,於黎陽築馬頭,為渡河之勢。」註:「附岸築土,植木夾之,以便兵馬入舡,謂之馬頭。」馬頭之名始此。
劉守光圍滄州,城中食盡,食堇塊。堇塊,粘土也。
雜考
夏之姓姒,以吞薏苡而生。今按:苡,音以,姒音似,字不相蒙。
漢成帝時,詔求殷後,分為十餘姓,不得其嫡,梅福、匡衡議以為:宜封孔子世為殷後,乃封孔吉為殷紹嘉侯,地百里,是聖裔封爵之始也。夫孔子之聖,乃以殷後得封兩楹之奠,固曰:「我殷人也。」豈其兆耶?
春秋:長狄僑如「身橫九畝,斷其首而載,眉見於軾。」司馬法:「六尺為步,步百為畝。」九畝為九百步,恐無此理。借使長九百步,其骨豈但專車,眉亦不止見於軾矣。漢志:「后稷始甽田,以二為耦。廣尺、深尺曰甽。」漢志:「一畝三甽。」則是一畝長百步、廣三甽也。身橫九畝,則從其衝而視之,當為二十七甽,長可二丈七尺,故曰橫也。
左傳:戟其手。謂舉手如戟形也,罵人狀如此。
漢法:有天地大變,天下大過,皇帝使侍中持節,乘四白馬,賜上尊養牛,策告殃咎,使者去半道,丞相即上病,使者還,未白事,尚書以丞相不起聞矣。其時三公之責如此。雖欲如後世大臣謂「天變不足畏」,豈可得耶?然其法亦太過,本於禨祥之說,所謂移之相者也。三代之法當不如是。
漢時有三李、杜,李固、杜喬;李膺、杜密;李雲、杜根。
楮書不始於蔡倫,倫第以魚網木皮為紙,別創一法耳。自前漢有赫嗁書。
東漢永初元年,永昌徼外僬僥夷人舉種內附。家語云:「僬僥氏三尺,短之至也。」史不著其長短,當非其真耳。
神異經曰:「南方有人,長二三尺,袒身,目在頂上,走行如風,其名曰魃,所見之國大旱,赤地千里,遇者得之,投溷中即死。」此詩所謂旱𩴂也。北方風俗,每遇大旱,以火照新葬墳,如有光焰,往掘,死人有白毛遍體,即是旱魃,椎之輒雨,以此成俗,官不能禁也。江南不聞此事,豈旱魃之瘧,獨行於北方耶?
漢時,嶺南貢生龍眼、荔枝,十里一置,五里一候,晝夜傳送,至和帝時臨武長唐羗上書奏狀,乃敕大官毋得受獻。交趾諸郡去長安、洛陽萬里,不知二物何由生致?唐明皇時,從巴、蜀騎送長安,猶以為難,交趾道里何啻五六倍?此不可曉也。
陝西近西域處,有一種小蒲桃,號瑣瑣蒲桃,中土甚珍之,常疑其名所自起,以為必有正音,呼者傳訛,直作瑣瑣。及觀西京、羽獵賦:漢離宮有娑馺殿,娑馺與瑣瑣音相近。當是武帝得西域蒲桃,種之離宮別苑,有娑馺之名,至今相沿,遂傳為瑣瑣耳。
安金藏剖心以白皇嗣,太后使醫納五臟,以桑皮線縫之,傅以良藥,經宿始蘇。桑皮線可縫腹皮。 【 以上二處「桑皮」,天啟本皆作「桑白皮」。】
武三思使周利貞 【 「皆」,天啟本作「或」。】 殺五王於流所,以袁恕己素服黃金,逼服野葛汁數升而死。本草:野葛類鉤吻,鉤吻類地黃。
建成欲誘秦府驍將,以金銀器一車贈尉遲敬德,敬德不受,世民曰:「公心如山岳,雖積金至斗,知公不移。」唐人詩云:「身後堆金柱北斗。」今俗語云「黃金柱北斗」,蓋出於此。
後魏孝文皇帝遷都洛陽,以北方酋長畏暑,令秋朝洛陽,春還部落,時人謂之雁臣。雁臣二字出此。
唐咸通中,浙東寇亂,有進士數人陷賊中,衣綠,及賊兵敗,悉取斬之,曰:「亂我謀者,此青蟲也。」以進士為青蟲,大奇。
上清傳:德宗怒陸贄曰:「獠奴!我脫伊綠衫,便與紫衫著。」又嘗喚伊作陸九云云。褚遂良諫立武后,叩頭納笏,武后在簾內言曰:「何不撲殺此獠!」贄,嘉興人,遂良,杭州人,皆呼之為獠,其義何居?
「繆」字與「穆」字通,亦與「謬」字通,秦穆、魯穆之謚,皆以「繆」為「穆」,何曾、賈充之謚,又以「繆」為「謬」,豈因其人而移易耶?此當詳考。
漢有魚龍百戲,齊、梁以來,謂之散樂,有舞盤伎、舞倫伎、長蹻伎、跳鈴伎、擲倒伎、跳劍伎、吞劍伎,今教坊百戲大率有之。惟擲倒不知何法,疑即翻金斗也。翻金斗,字義起於趙簡子之殺中山王,後之工人以頭委地而翻身跳過,謂之金斗,想其形類為名耳。
優人為優,以一人幞頭衣綠,謂之參軍,以一人髽角敝衣如童僕狀,謂之蒼鶻。徐知訓與吳王為優,自為參軍,使王為蒼鶻,總角敝衣,執帽以從,其狎侮媟嫚無君臣之禮如此。參軍之法,至宋猶然,似院本及戲文裝淨之狀,第不知其節奏耳。
五代朝貴宴集,為手勢令,其法以手掌為虎鷹,指節為松根,大指為蹲鴟,食指為鉤戟,中指為玉柱,名指為潛虬,小指為奇兵,腕為三洛,五指為奇峰,亦謂之招手令,史弘肇不閑,至與宰相蘇逢吉相詬,欲索劍追,殊不可解。
李嶠諫鑄大像疏云: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緡,若將放施,人與一千,濟得一十七萬餘戶,即此可見一緡是一千也。
唐制,布帛六丈為端,四丈為疋。
昇仙太子即周太子晉也。武后加號昇仙,為撰文立碑,詞翰并美,今其石尚在,為古名帖,亦奇跡也。
貞元十七年,吐蕃攻陷麟州,僧延素為虜所得,虜將有徐舍人者,謂延素曰:「我英公五世孫也,武后時,我高祖建義不成,子孫流播異域,雖代居祿位典兵,然思本之心不忘,顧宗族大,無由自拔耳。」史傳敬業為僧,則逃入吐蕃者,乃其後也,以此推之,虜中有漢土人種族必多,直世代綿邈,名字侏㒧,不可究詰耳。
世傳呂岩者,渭之孫也。按史:渭,河中人,於貞元十六年為河南觀察使,其子溫為左拾遺,入王叔文之黨。
北朝于謹,一代名臣,于頔之先也。頔在襄陽為子求尚主,以結上歡,學士李絳謂:「頔為虜族,不足以辱帝女。」解者:謹之先于栗磾,本姓勿忸于氏,從拓拔起於代北,更為于姓,此所謂虜族也,與邘子之後不相蒙矣。
唐史:劉闢之叛,判官莆田林蘊諫其舉兵。林姓始見於史。孫湎曰:「林姓、周平王次子林開之後,魯有林放、林雍,齊有林元,此其始也。」今閩中林姓最多,皆以為王潮入閩所擕中土氏族,不知唐時莆田已有林姓,則不出於潮矣。記之以備考質。
唐時,御史所過皆給驛馬,先有牒文飭候,謂之排馬牒,即今之白牌也。
唐法有旬休者,一月三旬,遇旬則休沐,即十日一洗沐也。
排牙之名,自唐節鎮有之,謂牙前將士,各執其物以主於庭下,俟節度使升堂,以次參謁也。
宋臣黃萬石諭其部將米立曰:「吾官銜,一牙牌書不盡。」蓋牙牌書銜, 【 「蓋」字據天啟本補入。】 在宋已有之,第不知在佩帶否?
宋人撰紅梅詩:「若使開遲三二月,北人應作杏花看。」似言江梅之開必在正月,不知北方地寒,梅開甚遲,往往與杏花同時,恐直混作杏花,不必言似矣。
南昌滕王閣見於三王記序;巴州滕王亭子見於杜工部詩。唐初諸王出牧,宮館之盛,所至輒為名跡,其豪侈可知,滕王其甚者爾。考史:滕王元嬰,高祖之子,驕奢縱逸,畋遊無節,又嬰與蔣王惲皆好聚斂,高宗常賜諸王帛各五百段,惟不及二王,敕曰:「滕叔蔣兄自能經紀,不須賜物,給麻兩車,以為錢貫。」二王大慚。
曲江在秦為宜春苑,在漢為樂遊苑,至唐開元中,大加疏鑿,遂為勝境,其南為芙蓉苑,其西為杏苑、慈恩寺,進士及第者,於此遊宴。今其地在西安,鞠為茂草,無復遺跡矣。
蘇源明,唐之文士也,與李、杜同時,詩中有其往返,曾避地魯城,僑居瑕丘,後為東平太守,有洞庭詩敘, 【 「洞庭詩」,「敘」,天啟本作「序」。】 文章爾雅,見稱前哲,及考之唐史,稱其為國子司業,稱病不仕祿山,肅宗即位,擢為侍從,此有唐一代光明俊偉人也。小洞庭在蠶尾山前,乃今東平北境、東阿諸山之陽,所謂九女泉者,是其遺跡,而無片石隻字可識,舊遊山泉之區,鞠為榛莽,俯仰千載,為之一嘆。
寒食禁火,相傳起於介子推自焚,琴操所紀介子推事云:五月五日不得舉火。又非寒食也。
周禮:「司烜氏仲春以木鐸狥火禁於國中。」註云:「為季春將出火也。」斷火之制當起於此。今寒食俗多上冢,禁火之風,邈不復聞矣。
社者,戊日也,立春以後五戊日為社日。春秋二社皆戊日也。 【 「春秋二社皆戊日也」,原本無,據天啟本補入。】
張邦昌,東光人;劉豫,阜城人,皆河間境也,一郡之境,同時出二假帝,是何風氣!
安祿山、朱全忠,皆賜爵東平郡王,劉豫僭位,嘗都東平府,皆以其為望郡也。
露布之體,蓋軍中奏請,皆係機密文書,不敢宣洩,至戰勝功成,方備書捷狀,建之漆竿,昭著耳目,使所過皆知,謂之露布。自晉以來有之,唐末,諸鎮阻兵,典章無考,莊宗既平幽、燕,命書記王緘草露布,緘不知故事,書之於布,遣人曳之,而使劉仁恭父子荷校其下,此乃決獄之幡,非露布矣。
古者授印綬,常佩之於身,至解官,則去其印綬,不為職任設也。唐末,始置職印,任其職者,傳而用之,其印盛之以匣,當官者置之臥內,別為一牌,使吏掌之,以謹出入,印出牌入,印入牌出,即今日之制也。秦、漢以來,官印甚小,以綬繫之,懸於肘後,若今御史出巡鐵印是矣。其後更為職印,乃始大耳。
唐咸通五年 【 「唐咸通」,「唐」字,據天啟本補入。】 ,慧星出,長三尺,司天奏以為含譽瑞星,宣示中外,編諸史冊,含譽與慧星必甚相似,俟詳考之。
唐莊宗置酒錢庫,令其子繼岌為張業起舞,指錢積曰:「和哥乞錢,盡以錢一積與之。」「錢積」二字始此。
木華黎 【 「木華黎」,「黎」字原脫。茲據元史卷一百一十九木華黎傳補。】 佐元大定天下,功冠群臣,其孫安童,年二十餘,為世祖相,安童孫拜住為英宗相,皆以忠勤正大為一代名臣,東平其世封也,拜住為相,奉命立安童碑於范陽,在今良鄉。
自古都邑大賈名俠皆有稱號,或以所居,或以所業,如漢書所謂東市賈、萬城西、萬章箭、張禁酒、趙放,又如貨殖傳所載:翁伯販脂,張氏賣漿 【 「賣漿」,「漿」,原訛作「醬」。茲據史記貨殖列傳改。】 ,郅氏洒削, 【 「郅氏」,「郅」,原訛作「盾」,茲據史記貨殖列傳改。】 濁氏胃脯。 【 「胃脯」,「脯」,原訛作「脂」。茲據史記貨殖列傳改。】 其所貨至為纖嗇,往往鼎食擊鍾,蓋大都人眾,所取宏多,故雖負販之資,亦至不貲也。今都城如賣醬、 【 「賣醬」,「醬」,疑當作「漿」。】 屠沽,有千萬之資,其名亦與古同,可見古今風俗亦不甚遠。
刁斗,或言小鈴,或謂以銅作鐎器,可炊。愚謂 【 「以銅作鐎器可炊愚謂」,「鐎器可炊愚謂」六字原缺,茲據天啟本補。】 ,斗,晝炊夜擊,既曰擊,即非小鈴,或如今軍中所用銅鼓耳。
穀山筆麈卷之十五 雜記 【 一】
晉武帝時,火起武庫,焚累代之寶,其中有漢祖斬蛇劍、王莽頭、孔子履。蓋漢以斬蛇劍為國寶,乘輿法駕出,則侍中一人捧劍在左右,匈奴以月支頭為國寶,與漢使盟誓,出以飲酒,漢藏王莽頭,亦此意也。此皆王跡所興,傳示後人,自有深意,然以孔子之履與莽頭同藏,則污聖矣。
唐時,祥瑞列在禮官,大瑞六十有四,如景星、慶雲之類;上瑞三十有八,如白狼、赤兔之類;中瑞三十有二,如蒼烏、赤雁之類;下瑞十有四,如嘉禾、芝草之類。不知相沿何代,有此名目,亦矯誣矣。
世傳蘭亭帖殉葬昭陵是也,然以史考之,此本復出人間矣。五代賊帥溫韜盜發唐帝諸陵,見昭陵宮室閎麗,不異人間,中為正寢,東西廂列石床,床上石函中為鐵匣,悉藏前代圖書,鍾、王筆蹟紙墨如新,韜悉取之,遂傳人間,此知蘭亭真帖出自昭陵,人間必有其本,第不知復淪沒於何代耳。
天寶二年,玄宗幸望春樓,觀江、淮運艘,韋堅上百牙盤食。蓋以牙盤裝食味於上,謂之看食,即今之看盤也。唐制御饌器用九飣食,以牙盤九枚,裝食味於上。至是濫而為百爾。
沉香亭子,玄宗已有其名,未考其制,及敬宗即位,波斯獻沉香亭子料,蓋純以沉香為料也。沉香,林邑所出,土人破斷其木,積以歲年,心節獨在,入水則沉,其形不同,名亦各異,有犀角、燕口、附子、橫陽等號,至可為亭材,則其條段又大非諸沉比矣。導侈召亂,乃不祥之材,而積累貴重,得之不易如此。若夫茅茨土階,近取如拾,安所不足哉?
南州志曰:鸚鵡有三種,一青,一白,一五色。交州以南諸國皆有之。唐太宗時,林邑獻五色鸚鵡,自言苦寒,思歸其國,太宗付使歸之。今廣西有秦吉了,京師謂之了哥。萬曆丙子,一日講畢,上遣中使持赤、黑鸚鵡各一示閣臣、講官,蓋廣中所獻也。赤者,毛色嬌麗,黑者,有兩耳,耳黃如獸,能動,此二色則志所未備也。
往至西苑,見畜一狻猊,主者故西域胡也,以白布纏頭,帶金衣綠,支正三品料,其狻猊日食一羊,而籠之檻中,無所用也。以一狻猊計之,主者食正三品料與三百六十羊,一年之費不貲如此,使如宋之艮岳,珍禽異獸動以千百,元時外夷所獻獅豹鵲鶻,日食肉千斤,終歲之費,可養壯士千人,可不惜哉!
雜記 【 二】
景隆二年,敕中書門下與學士、諸王、駙馬入閣守歲,設廷燎作樂,即唐詩諸人守歲侍宴詩也。是日,以韋后乳母妻御史大夫竇從一,自稱皇后阿㸙,遂為千古笑柄。今徒艷其詞若與雅、頌同音,豈知其事之鄙褻如此。李嶠、宋之問、韋巨源皆武三思之黨,文人無行,遂為口實。
唐僖宗於音律蒲博無不精,尤善擊毬,嘗謂優人石野獵曰:「朕若應擊毬進士舉,須為狀元。」對曰:「若遇堯、舜為禮部侍郎,恐陛下不免駁放。」宋徽宗與王黻微行,踰牆,黻先下,以肩承上足,上曰:「聳上來,司馬光!」黻曰:「伸下來,神宗皇帝。」可見,人主舉動,即(執目)御近習以供嬖承寵者,不過貪一時之歡,而其本心之明,亦有不能昧者,二臣是也。然野獵之諷有旃、孟之風,而黻又出其下矣。
蔡京以太師封魯國公,童貫以太傅封涇國公,時人稱京為公相,貫為媼相。愚謂不如稱京為相公,貫為相婆尤易明也。時內侍梁師成亦至太尉,時稱為隱相,亦媼相之別稱也。嗟夫!後之為媼相者多矣,乃至公相之權因媼相而重,是王良、嬖奚比而為御矣。
內侍梁師成領睿思殿,主管翰墨,凡禮文符瑞之事,多所潤飾。師成實不能文,而高自標榜,自稱蘇軾出子,時天下禁誦蘇文,人間不敢蓄其尺牘,師成訴於上曰:「先臣何罪?」自是,蘇公之文稍出於世,亦師成之力也。夫師成以一介奄寺,逄迎希寵,而假托文人之裔,固自可笑,然因其假借,使一代文雅流傳至今,事固有待而興也,亦大奇矣!
李涉江上遇盜詩煞有風致,及考其為人,乃穿窬之下也。憲宗既黜吐突承璀而恩顧未衰,涉時為太子通事舍人,窺知上旨,乃投匭上疏,稱其久委心腹,不宜遽棄,孔戣見其副章,詰責不受,涉因行賂禁門上之,戣因上疏劾逐之。即此一節,綠林豪客且掩口胡盧之矣。
唐中宗時,宰相竇從一為公主督造府第,時謂之公主邑司。懿宗時福建觀察使杜宣猷以宦官多閩人,每寒食,遺使分祭其先塋,時謂之敕使墓戶,此確對也。時諸道歲進閹兒,號曰私白,閩中為多,故云。
唐時王及善,庸人也,為相無他政,但不許令使乘驢入臺,終日迫逐,無時暫舍,時號為驅驢宰相。
遼穆宗在位,不親國事,每夜酣飲,達旦乃寐,國人謂之睡王。
雜記 【 三】
漢質帝初年,委政李固,梁冀之徒希旨害之,有云:「大行在殯,路人掩涕,固獨胡粉飾貌,搔頭弄姿。」漢時,男子皆傅粉也,起於侍中傅粉,化閎、籍之屬,乃至元老大臣,亦為此飾,殊可訝耳。北史稱「江東天子傅粉宮中」,唐詩「口脂面藥」。以此推之,不第漢矣。
唐時,宮中給使令者,皆有冠巾,謂之裹頭內人,今宮中亦有女官給冠帶者,即其遺制也。
古時婦人之飾,率用粉黛,粉以傅面,黛以填額畫眉。周天元時,禁民間婦人不得施粉黛,自非宮人,皆黃眉墨粧,故木蘭詞中有「掛鏡貼花黃」之句。第不知黃眉墨粧若為點畫耳。
唐安樂公主有織成裙, 【 「唐安樂公主」,原作「安樂公主」,「唐」字據天啟本補。】 直錢一億,花卉鳥獸,皆如粟粒,正視、旁觀、日中、影中各為一色。此服乃妖也。
世間婦人立拜起於武后,其實不然。周天元時,命內外命婦拜天臺,皆執笏俯伏如男子,可見以前婦人無俯伏者,惟下手立拜耳。王建宮詞有云:「臨上馬時齊賜酒,男兒跪拜謝君王。」見當時宮女不作男兒拜也。本朝命婦入朝,僅行四拜,皆下手立拜,惟謝賜時一跪叩頭耳,而民間婦女乃俯伏稽首,與男子不異,非古禮也。
漢時宮中有對食,對食者,宮人相與配合為夫婦也,起於陳皇后無子,使宮人衣上衣冠,與之寢處,蓋厭飫之術,武帝廢之,責以為女而男淫云云,蓋對食之由也。後世宮人不聞有此,第私與中官為偶,其相親相歡甚於夫婦,幽閉之極,無所不有,可為一笑。
唐有兩韓國夫人,其一,武后之姊,嫁賀蘭越石,賞入宮,得幸於高宗;其一,楊妃之妹,嫁後入宮,得幸於明皇,號既同,事跡亦合。武氏之女亦從入宮,得幸於上,賜號魏國夫人,為武后所妒,寘毒而死,其甥女也。
南漢有女侍中,宮女盧瓊仙是也:蜀有女校書,樂伎薛濤是也。
世間大有奇事,出人意表。西晉之亂,荀崧屯宛,為杜曾所圍,欲求救於襄城太守石覽,崧小女,年十三,帥勇士數十人,踰城夜出,且戰且前,遂達覽所,卒解崧圍,此亦大異。嘗讀紅線之事,謂其不誠,以此推之,當不虛耳。
李克用、朱全忠皆草昧英雄,驅使一世,然皆有內助焉。克用夫人劉氏,聞汴城之變,神色不動,整軍而行。全忠夫人張氏,嚴整多智,軍府之士, 【 「士」,疑當作「事」。】 與參謀議。此二健婦,亦女中丈夫也。草澤之豪,鼓眾掫徒,竊盜名字,亦必有非常之偶,況神明之主哉!
克用為汴軍所攻,不能自保,欲用諸將之謀,且入北虜,徐圖去就,劉氏力爭,以為不可,曰:「王昔居韃靼,幾不自免,賴朝廷多事,乃得復歸。今足下出城, 【 「足下」,天啟本作「萬一」。】 則禍變不測,塞外安可得至耶?」克用乃止。當時非劉氏之言,奔竄胡中,不過一亡虜耳,安能以河東之地,與天下爭衡?世固有用婦言而興者,克用是也。
元魏北海王詳烝從父安定王妃,廢為庶人,其母高太妃怒之曰:「汝妻妾盛多如此,安用彼高麗婢,陷罪至此!」杖之百餘,又杖其妃劉氏,曰:「婦人皆妒,何獨不妒?」此可作一笑,妒亦有用如此。世有縱情極欲、犯分敗俗以至亡身隕祚者,使其婦能妒,當不至爾。
雜記 【 四】
溫韜遍發諸陵,惟乾陵風雨不可發,此事至今猶然,絕不可解也。嘉靖戊申,先君作吏隴右,道出乾州,其土人言:「過武則天陵,不可指議,如有謾語,輒以雷雨報之。」先君弗信,為一詩詆之云云,出門正晴,行不數里,雷雨大作,無所依泊,乃道旁郵舍,牛豕滿中,不得已一駐車焉。仲兄無妄,年甫十七,再過其地,為賦一詩詆之,其詞不記,行至道中,亦遭風雨。千年虐焰,尤能作腥臊氣,豈別是一種妖魔,死而不能亡者耶?
王莽發定陶丁姬之塚,周棘其處,有群鳥數千,啣土投穿。栗太子葬處,亦有此異。鳥雀亦有知耶?將或使之耶?
盜跖膾人肝以為脯,蓋寓言也。然亂世群盜真有然。隋末朱燦食人,使者醉辱之,即曰:「噉醉人肉,如噉糟㹠。」遂殺使者而食。五代趙思綰好食人肝,嘗面剖而膾之,膾盡,人猶未死。又好以酒吞人膽,曰:「吞此千枚,則膽無敵矣。」契丹東丹王突來奔,居於洛陽,好吮人血,嬖妾皆刺臂以供之。可見豺虎之性,非但異類,人亦有之,以佛家六道推之,殆天豕封豕所化也。
黃巢兵圍陳州,野無積聚,掠人為糧,生投碓磑,并骨食之。秦宗權遣將四出,所至屠滅焚蕩,殆無孑遺,行兵未始轉糧,車載鹽尸以從。楊行密圍廣陵,城中無食,軍士掠人,詣市賣之,驅縛屠割如羊豕,訖無一聲。趙思綰據長安,城中食盡,取婦女幼稚為軍糧,日計數而給之,每犒軍,輒屠數百人,如羊豕法。此亦佛家所謂殺戒也。
金末,汴京大疫,諸門出柩九十餘萬,貧不能葬者,不在是數,其災可謂至矣。然汴京人戶之眾亦可想見。萬曆丙戌、丁亥間,汴梁大旱且疫,諸門出死亦且數萬,即宗室男婦,死幾五百,此亦近世一大陽九也。
至正九年,襄陽民張氏生男,甫及周歲,暴長尺許,容貌異常,皤腹臃腫,見人喜笑,如市所畫布袋和尚,見者異之。已而江、淮盜起,稱彌勒佛出世,以紅巾為號,此其兆與?
至正十二年,隴西地震,會州公宇牆崩,獲弩五百,長者丈餘,短者九尺,人不能挽,此蓋前代所藏。有此一種大弩,挽之必自有法,人不能知耳,而舉以為妖,過也。
至正十四年,汴河水皆成五色花草繪畫,三日方解。
雜聞
吳下一士夫嘗為予述顧文康公鼎臣事:文康之父顧翁嘗為小賈鬻線,其嫗甚妒,僅一青衣,防之甚密,翁未嘗忤視。一日,翁坐肆中,嫗遣青衣饋食,至則雷電大作,不能即歸,翁因請間,既而有孕,生男即文康也。嫗大恚,索兒欲殺之,不得,因送磨房,欲令驢馬踐死,磨房主人收而養之。長而聰慧不凡,豐神豔絕,自從諸生受書,遂游邑庠,翁嫗終不以為子數,而奴使其母如故。久之,文康及第,嫗猶虐其生母,使之蓬跣執爨,不令見子,文康遂介親友入內,長立庭下,固求見母,嫗復大恚,文康固不出,曰:「即一見,死不恨。」親友從旁宛轉,乃令自爨下出,衣服藍縷,文康抱之大痛,親友皆為泣下。
顧文康公為諸生時,父母不子,讀書山寺,有眾乞兒相與逐得一犬,呼眾乞剝之,求薪不得,走佛殿,揖羅漢曰:「不得已煩大士。」因折其像,斧之以爨,凡焚兩羅漢而犬熟,即與眾兒環坐,擘而大嚼,為之一飽,其貧而不羈如此。吳下一相知為予述狀,大與馮當世事相類。
尹恭簡公旻掌銓十八年,以知人名,濟上至今尊慕之。嘗聞歷城周中丞繼述其家世云:恭簡父名某,世居濟之竹店,平生好施予,濟人之厄。嘗有賈人過其村,著道旁井上,遺金一囊而去,尹翁見而埋之。賈人者,為章丘巨室行錢。舊嘗不售而歸,巨室信此賈,不以為罪,復畀之若干再賈。賈人感其義,獲利數倍,誓盡歸主人,不分一緡,以是為報。及至井上而失去,一日覺之,忘其故處,又往謁主人,主人曰:「此亦數也。」已而復畀金若干再賈。賈人再過井上,恍若有憶,徘徊久之,尹翁訝而問之,賈以狀告。翁因叩其金多少與囊襆之狀,皆與舊合。即謂賈曰:「若無憂,而金在也。」掘井旁尺許,得之,封識宛然。賈頓首謝去。持井旁失金與主所更畀者,入海為市。舟中猝遇盜,賈即出其金獻之,盜亦感其慷慨,謝曰:「吾無意攫子金也,然吾嘗劫麻一舡,無所用之,以予子,可獲大利,而易子之金,可乎?」賈隨載麻而歸輦巨室之門,其以實告,主人發而視之,則皆金也。蓋海賈畏盜,藏其金麻中而盜不知,以予賈耳。賈遂與主人中分之,利且十倍。此一事有數善焉:尹翁不匿金;賈不欺主人;主人不以失利棄賈,賈又善遇盜;盜又不欺賈人。賈與主人皆獲大利,而尹翁以昌其後,陰騭之巧者也。
濟南王公敕者,博物君子也,然其平生多怪,人以為仙。敕少為諸生,即好談仙道,多識古器物,目所未涉,一見能道其詳,曰,此何代物,當於何所得之,考之皆是。嘗讀書大佛山中,與僧登山,僧先行,望見山頂有入,至則王生也,復使沙彌下取食物,叩戶有書聲,又王生也。嘗與樵者十餘人期,令各行一道,比暮,十餘人歸,會語所見,皆王生也。敕以進士及第,為太史,出為陝西學憲。一日,行部道中,望見一片黑雲,呼從吏往捉雲來,吏笑而赴之,至則落地為石,吏取以奉敕,敕擘食之。敕年六十餘死,里人徭賦長安,於良鄉道中,見車從鼓吹從南方來,視之,敕也。里人前問:「公罷官已久,何以至此?」敕笑曰:「朝廷召我耳。然吾來時有一二語未分付,煩寄於兒,某篋中有書數卷,不可令人見,語兒焚之。」里人歸問,乃知敕以是日死也。尹恭簡公病甚,敕往視之,曰:「公尚不死,至某日,有一鶴落庭中,公乃逝耳。」已而果然。
劉司馬公源清故為諸生,貧甚,所聘女家以其貧請決,更笄富兒,劉不能爭也。後劉以進賢城守功,徵拜御史,奉使過里,而故所聘女更適富兒者,又已中貧,從夫居肆市,一日聞公還,從群婦出觀,鼓吹道從,威儀甚都,群婦指示曰:「此車中貴人,故而夫也。」女大慚恨,即闔門自絞死。 【 「自絞死」,「絞」,天啟本作「經」。】 愚謂,此婦勝買臣妻遠矣。
長安李生為予言黃京兆事:黃京兆者,名鍾,延慶州人,生四歲而孤,育於伯父。伯父甚貧,夫婦日食糟糠,得少許米糈,皆以啖鍾。鍾感其意,年六歲所,泣告伯父,願得讀書致身,以報翁媼,然其伯父貧不能具束修也。一日,州守蔡公夢城隍謂云:「郡中有一小兒,他日當作順天府尹,貧不能學,然有一念之善,感動神明,公可周之。又此兒日在廟中戲,至屣吾肩。」明日,守往謁神祠,仰視冠衣,俱如夢中所見,而左肩有小兒履痕。守即召廟中讀書眾兒,恐而問之,乃鍾所為。召鍾問狀,蓋欲上探雀鷇也。因詢其家世,備知貧狀。守月給庾米一石,令伯父養兒,又求一名師,送令教習,自出束修供之。後三年,守當去,鍾方十歲,業能為文,然守竟不泄夢中語也。比鍾十八歲,舉京兆,旋第進士,守已懸車,徑來視鍾,方以夢告。後鍾至順天府尹而歸,伯父已前死,媼又他適,鍾事媼甚謹,孝養逾於所生云。
萬曆甲戌,濟南有蔣生者,貧而質子錢三十金,久之,遂鬻宅於子錢家,其價二百有奇。質錢者以百金當其息,第以百金予之。已而蔣生錢盡,大窘,怨恨,遂自經死。死數日,鬻宅駔儈行西門道上, 【 「駔儈」,「儈」,天啟本作「(馬會)」。本段下三稱「駔儈」處同。】 忽叩頭呼服,謝蔣生求免,可一里許而返,閉門伏匿。須臾,叩門甚亟,里人皆聞其聲而無所見。駔儈度不能免,謂其妻曰:「我死必為所攝,第毋收我,我當放歸。」遂出,開扉而死。其日,子錢家亦死,并死其妾。良久,妾甦,語人曰:「為蔣生所訴。見府君,府君曰:『駔儈當質對,妾何為者!』亟縱之還,夫及駔儈方按治未決」云。已而駔儈見夢其妻曰:「收我,我不歸矣。」兵部韓君應元為予道狀。
嘉靖中,海豐有漁子數人駕一舟入海,忽為颶風所漂,泊一絕島,險峭無人,漁子相對號泣,以為必死。因入其中,見古木蓊蔚,鳥雀啁啾,不似人境。行可里許,林木之中,微有燈火,稍見人跡。其人皆椎結袒裼,網木葉為裳,面目黧黑,肌膚如枯,睢睢盱盱。見漁子入,相顧驚笑,語不可解,稍前逼之,輒走不敢近。其居率如蘧廬,而無爨釜,其旁往往有池,池中以密浸食物,大抵黃精、薯芋之屬。漁子饑甚,前取食之,其人亦不嗔,但遠立而笑。已而取蔞葉食之,亦將以授漁子使食。漁子始泊,舟有餘魚,已而魚盡,苦饑不得已,從之食。食久益甘,而其人亦稍狎,相與遊處,但語不通耳,如是者月餘。其山澗流水處,皆文石五色,瓘落可玩,漁子各收數升,置之舟中。一日,颶風大至,飄返故岸。家人以為已死,見之驚喜。已而取所挈文石,則皆靺鞨瑟瑟諸寶也。其中有紫者,以五銖入火,間以白金,成黃金二兩,不鎔, 【 「鎔」,原作「溶」。據天啟本改。】 則柔甚,可屈折云。太僕丞葛君為予語狀。
嘗聞里中長老傳,數十年前,里俗以袷為裙,袷長衣下,令其蓬蓬張起,以為美觀。即無袷裙,至繫竹圈襯之,殊為可笑。及讀王莽傳,莽好以豬毛裝楮衣中,令其張起。乃知古亦有之。
隆慶初年,見朝鮮入貢使者,自帶以下,擁腫如甕,蒲伏而行,想亦有袷衣在下。比數年來,直窄衣下短,如中國服,不張起矣。
萬曆甲戌,甘肅築城,掘地得小棺千餘,皆長尺許,其中人皆不腐,衣裳顏色一一可辨。衣有寸許,潞紬邊幅宛然。時江陵當國,邊臣不敢以聞,然京師多有知之者,第不知其故,共相駭愕。及考王莽時,池陽有小人,景長尺餘, 【 「景」,天啟本作「僅」。】 或乘車馬,或步行,操持器物,大小各稱,三日而止。山海經「登山之神曰俞兒」,武帝時有巨靈,及抱朴子所載肉芝,皆此類也。
成太史監吾公憲父為西邊大帥,嘗鎮固原。有民家子婦,事其姑無禮。一日,姑與之入廟祠禱,求一冒絮包頭,婦不肯予。其子自探一巾與母,婦取而裂之。姑不得已,與同入廟,叩神未已,忽失婦所在,覓之不見。明日,遍走求,竟無蹤跡。已而,至城外一小山上,其婦在焉,竟化為一驢,惟留一面兩乳。舁至帥府,予之芻豆,即俯首啖之,而不能言也。此太史所親見,於館中閒談偶及,其詳如此。
隆慶三年,山西靜樂縣丈夫李良雨為人傭工,與其儕同宿。一夕,化為女子,其儕狎之,遂為夫婦。守臣以聞,良雨自縊死。
穀山筆麈卷之十六 雜說
西門公子好士,門下博徒酒客常數百人。公子出,則韝鷹挾彈、操竽瑟而從者塞路。無何,公子中貧,無以奉客,而北里王孫暴富,富於公子,故公子門下客皆去而事王孫。王孫出,則韝鷹挾彈、操竽瑟而從者塞路。於是公子與王孫博爭道而怒相鬥。客之從王孫者關弧而射公子,公子蹀履而走,王孫大喜,曰:「甚哉,客之忠也!關弧而射公子,公子蹀履而走!」出千金大享客。漢陰丈人謂之曰:「王孫過矣!比從王孫而遊者,非故西門客耶?然而關弧射其故主如越人者,利王孫之金也。君之金今日盡,則明日折而之他,又何愛咫尺之矢,不以加君於十步之內而博人之千金耶?」王孫大悟,遂謝客。
魏其侯好客,五陵諸豪皆出其門下。已而魏其罷將,屏居南山射獵,丞相田蚡新貴用事,故魏其客皆去事田丞相。於是魏其嘆曰:「嗟乎,客則何忍哉!老僕所以事客非有負也,皆去事田丞相!」東方生大笑仰天,冠纓盡絕,曰:「將軍胡見之晚也!夫釣者,操竿垂餌投綸於淵[■溱禾换糸]之中,煦沫吞餌翛然而來者, 【 「翛然」,「翛」,訛作「脩」。翛然,莊子大宗師:「翛然而來,翛然而往。」】 鰍鯢也。若夫王鮪、赤鯉盈尺之魚,若滅若沒,若浮若游,可望而不可致,何者?其志不在餌也。今將軍之客,利合而來,利盡而去,其來甚易,其去甚輕。若夫高世之士,懸萬戶之封,不可招之來,設湯鑊之誅,不能揮之去,將軍安得而客之?然則,將軍之客徒鰍鯢耳,非有赤鯉、王鮪盈尺之魚也!」
穰侯為秦相,入則為群臣之言以請於王與太后,出則為王與太后之令以令國人,國人莫喻也。客謂穰侯曰:「君侯之危如累卵矣!」穰侯然曰:「何謂?」客曰:「君侯知傀儡戲乎!夫傀儡戲者,一人而持兩未偶,懸而垂之,其上 【 「兩未」,意不可解,「未」疑當作「木」。】 蔽之以帷,左手之人笑,右手之人泣,左手之人揖,右手之人旋。於是,市中小兒累跡而觀者如市,以為天下之妙伎,洞心駭目,其樂忘食。及搴其帷而視之,則出一手也,於是大笑而走,不復返顧。今君侯親為群臣之言以請於王與太后,又親為王與太后之令以令國人,是舉秦國上下左右出君侯之一口也,不可以紿市中小兒終日!君侯不早決者,臣懼秦人之搴帷而視之也,豈止笑而走哉!」穰侯不能用。
齊王之宮,美人三千,而無鹽女求見。盤珊痀瘻,五管指天,鶉結藍縷入王宮門。三千美人望之大笑,王曰:「嬉!來前!夫人之謁也,豈有意辱寡人之後宮哉!」無鹽曰:「唯唯。不敢。」王曰:「夫寡人之左右者,皆冶麗靚雅,嫽眇多姿,膚如玉雪,腰如束素,垂羅曳縠,欻如流雲,寡人猶以為不適,不能一睞也。夫人之玉貌能傾之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王曰:「寡人布席而飲,懸樂而奏,美人羅於玉箱金堂,搦琯張絃,曼聲而歌,氣芳椒蘭,音繞梁欐,寡人於斯時也,大飲千鍾,小飲百榼,仰天耳熱,其樂忘死。夫人之妙技能抑之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王曰:「然則何以娛寡人而辱寡人之後宮乎?」無鹽仰天大笑,拊手泣洟,曰:「殆哉!王之圖國也!夫妾之志以為齊國東負滄海之饒,西按岱宗之險,表里九河,縱橫千里,天下之強國也,而西面事人,號為東藩,妾誠惑之。大王誠為謝連衡之約,擯合從之議,斥游談之士,罷春秋之請,南城瑯琊,則楚人不敢窺薛,北屯千乘,以河為池,則燕之士馬不敢南向,西畫汶、濟,布十萬之師於阿、鄄之間,則三晉之軍不敢東顧,然後閉關而守,興魚鹽之利,席棗栗之饒,修太公之教,講管子之法,西向而亢強秦,不及十年,可為東帝!今大王計不出此,而聽諸侯遊士之談,以合從連衡為事,從成,則三晉與楚分其利,齊不能越韓、魏而有秦;衡成,則秦享其成,而齊以空名奔走諸侯之後,是坐而自索也!不知三千美人之中有以此進大王者乎?妾誠惜之!」於是宣王瞠目而眙,拊心而嘆,曰:「嗟乎,天以無鹽君賜寡人也!寡人之國將亡,無鹽君存之!」遂立以為王后。齊國大治,攘地千里。夫嫺都環利之質,非不捷也,聲中宮商,貌如刻畫,非不嬌也,及其當利害之交,值艱危之地,未有能濟者也。故有呈木樸之觀而負瑋奇之節,謝便儇之巧而儲博大之材者,此無鹽之類也。
璅言
屏之張也,直則不可立,必也彎而曲之;輪之轉也,方則不可行,必也揉而圓之;處世亦然。雖然,屏必有幅,輪必有軸,屏雖欲曲不可不齊,輪雖欲圓不可不正,君子自處也亦然。
士大夫處世能絕四語,可與論道矣。一曰耳語,一曰目語,一曰手語,一曰足語。呫囁而談者,私也;睇笑而談者,險也;握手而道者,偽也;躡足而告者,昵也。言堂滿堂,言室滿室,在朝言朝,在家言家,君子之言如是。
漏刻之人,受命於水,水涸則降;影燈之人,受命於火,火熄則止,其升降動止有制之者也。人之在聲華勢利亦然,得則神王,失則氣汨,制在外也。夫惟立命在我而不為外物所制,幾於道矣。
更色而不更葉者,松柏也;更葉而不更條者,諸木也;更條而不更根者,百草也;更根而不更種者,五穀也。故五穀之命在種。
近世士大夫有四字寶訣,自謂救時良方,不知其乃膏肓之疾也:進退人材用「調停」二字,區畫政機用「作用」二字,此非聖賢之教也。夫賢則進,否則舍,何暇調停?政可則行,不可則止,何煩作用?君子以調停為名,而小人之朋比者托焉;君子以作用為才,而小人之彌縫者借焉。四字不除,太平不可興也。
天下將有亂萌,固不可養,亦不可激,養之亂,激之亦亂。依阿唯諾以延歲月,一旦亂成,坐視其敗,此養者成之也;引繩批根,吹毛洗垢,使之情見勢極,一發而潰,此激者成之也。養之敝常在大臣,激之敝常在小臣。大臣忘身以為國,則分內事不可模稜,小臣奉官以守法,則分外事不必越俎,天下事乃可言矣。
大臣之義在於體國,小臣之分在於守官。何也?大臣位尊寄重,與君國同其休戚,非一官之守能盡。而上之所以責之者,亦不止於所守之官而止也。如吏、兵之會推,禮曹之會議,刑曹之會審,凡大賞罰、大典禮,無不使六卿共之,非若尋常政體一部可得專也。奈何以一官自畫而秦、越?國家之安危,噤不出聲,非大臣之義矣。至於部司之臣,本無言責,凡錢穀、甲兵、禮樂、刑名,各守其官以承其長,夙夜在公,不懈於位,其官盡矣。上之所以責之,亦止於其官之內,未嘗以錢穀責之吏兵,以禮樂責之法官也。後世士風日漓,趨名嗜進,往往舍其官之所當守而憂其責之所不及,非小臣之事矣。此何以故?大臣以長厚為體,而不思義所當重,小臣以建白為名,而不思職有所專也。夫使大臣不憂國而小臣不守官,國家之事,必有難言者矣。
士之氣節盛衰亦有時哉!有唱而後和,有銳而復竭,以皆非義理之勇也。本朝如靖難之舉,死者不下十百,至於土木之難,寂然不過一二,如嘉靖大禮,舉朝爭之,死且竄者,不下數十,至於易世之後,如廟祧之遞遷,兩宮之推崇,亦有許大事體,復寂然無一人言者。何也?士之舉動猶風也,飄風大和,冷風小和,風之所過,萬竅怒號,風之所止,一塵不動,且再鼓則衰,三鼓則竭,氣亦有所盡也。若夫義理之勇,千萬人倡之而不加,千萬人阻之而不止,當寂則為處女,當銳則為脫兔,豈係風氣哉?
人臣之犯顏直諫,非以為名也。凡以冀上之從也,上從之而不受其名,則主臣俱榮;上不從而已受其辱,則過歸於上,而名成於下,非純臣之本心矣。且夫臣子之於君父,固欲得其歡心,非以咈意為愿也。君父之喜,自必以為榮,君父之怒,自必以為辱,乃臣子之常耳。今也以為名之故,而成其為利之實,遂至以君父之喜為辱,而以君父之怒為榮,無乃非臣子之情乎?夫求其喜而不得以至於怒,是求其榮而不得以至於辱也,恐懼修省若將無所容,如曰「父母之不我愛,於我何哉」?如曰「臣罪當誅兮,天王明聖」,則庶乎不失臣子之義,而利名亦可永譽矣。倘以此驕人,以此輕世,恐有道者視之,不免發一笑爾。
天下之事,平時患在操切,臨難患在牽制。操切太過,則變以刻成,牽制太過,則機以懦失。此禍亂之所由興也。
處天下人,心不可不虛,虛則無難處之人;任天下事,心不可不實,實則無難任之事。
當事之人如柁師然,風恬浪靜,一瀉千里,柁師可以享其逸;洪濤巨浸,䠞地連天,柁師可以見其能;惟至於萬斛之舟膠於中流,寸尺不能進,左右無所倚,雖有天下之神巧,不能幾矣。
以事勞心者,事受之;以理勞心者,理受之。事受之者,物有其則,心無與也;理受之者,理有其趣,心無與也。惟以心勞心者,心受之,其傷必多,何謂以心?妄念是已,智故是已,陰謀是已。
為大臣者,不惟不當有保位之心,即保名之心亦不可有。一有保位之心,則利害之說得以中之,一有保名之心,則毀譽之說得以中之。利害之說入,則有所趨避,其志不行,毀譽之說入,則有所顧忌,其志不行。然則,惟利國家社稷不爾。
君子欲為天下用,則有不必用之心乃可用也。有不必用之心,則其身可去可留,而寵辱得失一無所動,然後惟我所行,而無所趨避,所謂以瓦注者巧也。古人所為重恬退澹泊之士,非止獎其品地,實以恬退之士無富貴利達之心,而天巧全使之效用,必能為人所不敢為,而大有益於國家。
士人持身之節,有關於道義者,視一介如泰山;大將用兵之略,有係於安危者,視千金如糞土。夫以持身之節而律師行之法,天下所以少成功也。
人之於虺蛇也,惡之而不怒也,其於虎狼也,畏之而不怒也,夫誠畏且怒也,避之已矣。安有見虎狼虺蛇而裂眦指髮以必求一逞者乎?求治不可太速,疾惡不可太嚴,革弊不可太盡,用人不可太驟,聽言不可太輕,處己不可太峻。
人之年壽長短,元氣所稟,本有厚薄,然人能善養,亦可延年。如燭有長短,使其刻畫相同,則久暫了然,若使置長燭於風中,護短燭於籠內,則以彼易此,未可知也。故養生之說不可不知。
論略
柳下惠以和而聖,關壽亭以忠而神,其必為人所不能也,而世以秉燭、坐懷二事為二公之大節,見亦陋矣。何也?風雨如晦,投衣而燠,此何時也,即有淫僻之心,未必即熾,況且人之美惡老少又不可知,縱非下惠,遽及於亂乎?曹公躭躭壽亭,欲敗其節而致諸死,鐍之一室,耳目密列,即非壽亭,其誰自白乎?故柳之不亂,不欲者能之,關之秉燭,不敢者能之,非其大也。柳之大節在一體萬物而無憎別之心,關之大節在始終為主而無二三之志,此其與天地同量、日月爭光者矣,而以二事當之,不亦細乎?柳之言曰:「爾為爾,我為我,爾焉能袒褐免我哉?」關之言曰:「日在天之上,心在人之內。」此其大本大原,可以同體天地、並明日月者矣。曰聖曰神,不其然乎!
賈之吊屈,揚之反騷,其指一也。賈賦曰:「班紛紛其離此郵兮,亦夫子之故也,歷九州而相其君兮,又何必懷此都也?」若望原不歷他國,擇主而事,以及於死者。此言非也。當六國之時,出仕他國,固士人之常,然原,楚之同姓,所謂貴戚之卿也,一旦以忠被斥,徘徊顧望,不忍他適,寧赴而葬江魚腹中,如遠游諸篇,詞旨可想見,誼奈何以此責之?雄則不然,其詞曰:「君子得時則大行,不得時則龍蛇,遇不遇,命也,何必湛身哉!故摭離騷文而反之。」其詞曰:「仲尼之去魯兮,斐斐遲遲,而周邁終回,復於舊都兮,何必湘淵與濤瀨!」此有道之言也,與賈生之旨趣大相遠矣。雖然,雄之視三閭,又何其不相若也!則無乃與其言剌謬耶?
曹孟德雄心異志,情見乎詞,不一而足,而又曲自掩飾,以愚天下。嘗讀其詩,如「但為君故,沉吟至今」,此有所牽制而未能決之詞;如「憂從中來,不可斷絕」,此有所計慮而未得遂之詞;如「山不厭高,海不厭深」,明自托於周公,如「我心何拂鬱,思欲一東歸」,微自附於漢祖。即此數語,其志可知也。短歌行中間,全插「呦呦鹿鳴」數語,上下文義不相接,豈其才詘使然,乃攙和掩飾,使人不可解耳。如為隱語秘訣,恐露竅妙,則多書雜字,以亂其辭也。自古及今,無人識破,令地下老瞞,笑人迂腐,可為扼掔。
三代養老之禮,遠不及考,記所傳者,多漢人擬議之詞,東京、西周倣而行之,未必三代之舊也。後周以于謹為三老,中楹南向而坐,帝立於黼扆之前,西面。有司進饌,帝跪設醬,至親為袒割。謹食畢,帝跪授爵以酳。此拘禮經之文而不達其意者也。何也?古人之席以東向為尊,賓師祭祀,皆正東向之席,惟人主立朝則南面耳。今也以人臣儼然南面,而使人主立於其旁,三代有是禮耶?此不達古之方向也。禮曰:「授坐不立,授立不跪。」古之所謂跪者,即坐而膝席耳。今也以人臣倨坐於上,而人主跪於其前,三代有是禮耶?此不達古之坐起也。且夫禮有時而情有順,古今異便,不可強也。古之人君立而聽朝,今有立者乎?古之升車者或立而乘,今有立者乎?況三代所謂國老者,其道德行業足以師表流俗而輔翼人主,王之所謂師保父兄也。東京以桓榮為三老,儒者猶或效之。謹何人哉,猥以不經之禮尊之,陋亦甚矣!宋儒徒取其能行周禮而不察其是否,不亦誣耶?
周禮小司寇五聽之法:一曰辭聽,觀其所出言,不直則煩;二曰色聽,觀其顏色,不直則赧;三曰氣聽,不直則喘;四曰耳聽,觀其聽聆,不直則惑;五曰目聽,觀其眸子,不直則眊。古人聽獄之法詳密如此,即有神奸,不能自遁,片言折之可矣。後世不務出此,而以鉤距伺察得人之情,以羅織銗筩求人之情,其法彌刻,其術彌刻。以此求清庶獄,聽之不以其道者也。
魏、晉以來,最重氏族,南則王、謝、褚、沈,北則崔、盧、王、鄭,至唐猶然。魏孝文時,以范陽盧敏、清河崔宗伯、滎陽鄭義、太原王瓊四姓為衣冠所推,而隴西李沖以才識見任,故世之高華者以五姓為首。河東薛氏以不得入郡姓,至辟廱廷爭,僅乃得之。於時,婚姻仕宦皆以門閥相高,下品單門,自甘隱約,斯亦過矣。然喬木世臣,國體乃關,廉遠堂高,積非一日,門閥之重,固不為無益也。今世門閥太輕,地望無取,仕以權寵相慕而詘世臣,婚以富貴相高而左舊族。視之不過積習,究其極弊,甚有關係,不可不熟思也。
古人宗法之立,不惟敦睦一本,其實家道之隆衰,以離合為驗,後世鄙俗戾風,自相胡、越,有失敦睦。而門閥之衰,外侮之遘,恒必由之。譬如有蛇於此,擊其首而尾應,擊其尾而首應,此生蛇也,擊其尾而首不應,擊其首而尾不應,此死蛇也,則樵豎甘心焉矣。至有骨肉相殘,傍人酸楚而略不動心者,此夫自斷而未殊者耳。
宋時,諸路被兵之後,必有一番優恤。田有踐傷者,或賜之粟,民有被掠者,或賜之米,或除其積逋,或收其遺骸,種種撫摩,不一而足。深仁厚澤,固結於人心,良有以也。今世誠考其法,於邊境中虜之地倣而行之,於公家無費,而可以收拾人心,培養元氣,惜乎無舉而行之者。
宋徽宗一日內宴,出玉扈玉盞以示輔臣,曰:「欲用此,恐人以為華。」蔡京曰:「乃陛下當享。天下之奉,區區玉器,何足計哉?」此不但逄君之惡,乃遏君之善也,京之佞不容誅矣。即此觀之,徽宗以前,即天府內庭,未嘗以玉器為用。乃今士庶之家,初登仕版,即購犀玉酒器以華賓筵,不亦侈乎?夫以商受之奢,賢臣見象箸而嘆,宣和之侈,佞臣以玉盃為華。今之仕人,且以象箸玉盃為常,是古奢淫之主所不敢輕用者,而今寒素之士所不肯深惜也。物力之詘,有必然矣。
許魯齋退居蘇門,與姚樞、竇默同遊,慨然以道自任,嘗語人曰:「綱常不可一日忘於天下,苟在上者無以任之,則在下之任也。」凡喪祭嫁娶必徵於禮,以倡鄉人,一時風俗丕變,儒者成物之效也。嘗謂,士大夫進而在位,當以政教率天下,退而里居,當以禮教率鄉人,即在上者有以任之,在下者從而助之,未為非美也。乃今風會日流,俗尚日澆,備位於朝,無尊卑之分,徵年於鄉,無長幼之節,即在上之人,不能以紀綱法度力挽頹波,況在下者乎? 夢語
于子臥病兩月,五火內燔,腎腸焦灼,呻吟宛轉,不知夜旦,禱祠醫藥,雜然并陳,而不能起也。如夢如寤,若有所遭:幅巾方袍,匪仙匪釋,自稱無念道人,呼予而箴之曰:「子奚不悟乎?子之病,非禱祠之所能謝,非藥石之所能痊,在子所念爾!子之病,非飲食之所能傷,陰陽之所能牋,得之性情不調而念滋紛也,內之喜怒失時,外之愛憎為累也!欲發而制於理,欲忘而牽於念,故子之心,搖搖焉如懸旌,炎炎焉如沸鼎,君火一作而五臟若焚矣!子不亟自治者,將索子於池魚之腊,不亦憐哉!子誠欲已子之病,則曷調其性情,寡其思慮,盎然游於六氣之和,陶然適於無町之宇,幾可生乎!」如是纚纚可數百言,凡十許日夜,寐則與語。于子泠然,霍有悟也,病起而載諸牘。
道人曰:「子之性與人異,大事看得明,小事看不明,大事丟得下,小事丟不下,大事擔得起,小事擔不起,大事放得過,小事放不過,何其舛也?夫天下之大事常少而小事常多,則子之縈繫者必多而脫灑者必少矣,不病何為?」
道人曰:「人之畏子,以子慮之深,澹然而應之,則無畏矣;人之怨子,以子責之厚,倘然而與之,則遠怨矣;人之狎子,以子發之輕,凝然而守之,則無敢狎矣;人之瀆子,以子許之易,確然而持之,則無敢瀆矣。」
道人曰:「子有所欲於人,微示之而使其自悟也,不能悟而子慍,慍而其人不知也,子病矣;子有所怒於人,微風之而欲其自悔也,不能悔而子慍,慍而其人不知也,子病矣。彼人方且晏然甘寢,而子憮然自廢,豈不左哉?」
道人曰:「夫怨人而使人知之也,則彼必備矣,怨人而使人無知也,則彼何傷矣?彰怨者多防,匿怨者自戕,莫如不怨。」
道人曰:「夫德易忘而怨難銷也。肉骨之恩,崇朝反目;睚眦之恨,終身刻肌。故君子重樹怨。」
道人曰:「人之於子也,一線之情如拔;子之於人也,萬斛之力如傾,斯不誠厚道乎哉?然以之損名,以之傷身,無乃過矣。」
道人曰:「凡吾有患,為吾有身,孰有之哉?及吾無身,吾無有患,孰無之哉?夫身無之者有之也!」
道人曰:「夫賢為愚使而愚者不覺也,乃使賢者傷焉;貴為賤役而賤者不覺也,乃使貴者傷焉。故賢毋為愚使,貴毋為賤役,幾無事矣。」
道人曰:「閑事莫管,閑氣莫生,閑話莫說,閑書莫讀。」
道人曰:「視親如疏,則親可常保也;視急如緩,則急可屢謀也。」
道人曰:「人有德於子,愿子毋忘之也;人有怨於子,愿子忘之也;子有德於人,愿子忘之也;子有怨於人,愿子毋忘之也。」
道人曰:「於人無所甚親,故不可得而疏,無所甚疏,故不可得而親。斯涉世之疏也。」
道人曰:「夫制念莫如止,止念莫如忘。止念之念,念也,忘念之念,念也,莫如忘忘。故佛經以無念為正受。」
道人曰:「夫望而許者,不足以為德,逆而距者,適足以為怨。故求而審之,可許而許之,許之德也;求而審之,可距而距之,距之無怨也。其恕乎?」
道人曰:「凡人無故而合者,必無故而離,合而知其必離也;有為而來者,必有為而去,來而知其必去也。」
道人曰:「爾能居室如寄,使僕如假,起處如在途,飲食如受乞,即無病矣。」
道人曰:「夫擬之而後言,則寡尤也,議之而後行,則寡悔也。擬議本於存心,心存則不妄,故『慎』字從心從真。」
穀山筆麈卷之十七 釋道
漢史西域傳所記三十六國道里、風俗、人民、戶口纖悉具備,然不聞有浮屠之教,其時誠有之,張騫有不以聞耶?且其時武帝慕道求仙,方且馳心於海上三山恍惚虛無之境,豈有浮屠之教已行而騫不以聞者耶?然佛經傳其淵源,遠自上古,即周定王,至於西漢,已若干年,而其教尚不著於西方,無是理也,豈所謂西方者,尚在天竺、安息之西,非三十六國數耶?列子志穆王得西域化人,居處被服,皆非人間所有,而西域傳稱條支善眩,又傳聞有西王母弱水,及觀佛氏之言,近於眩術者甚多,豈即所謂化人耶?魏收曰:「張謇使大夏,傳其旁有身毒國,一名天竺,始聞有浮屠之教。」蓋騫時已聞之,然漢史不載,何也?又哀帝時,博士弟子秦景憲受大月支使伊存口授浮屠經,中國聞之,未信了也。佛法不至明帝入中國,此足證矣。
釋有南、北宗,道家亦有二宗,自東華少君授漢鍾離權,權授唐 【 「唐呂岩」,原作「呂岩」,「唐」字據天啟本補。】 呂岩,至岩分為二宗,其一授遼進士劉操,操授宋張伯端,伯端授伯泰,泰授薛道光,道光授陳柟,柟授白玉蟾,玉蟾授彭耜,此南宗也;岩授金之王喆,喆授七弟子,曰丘處機、曰譚處端、曰劉處玄、曰王處一、曰郝大通、曰馬銓、曰銓妻孫不二,世謂之七祖,此北宗也。七祖之跡皆在東海勞山,而處機為元太祖所聘,從弟子十八人見於漠北,居燕之長春宮化焉。長春宮者,今都城西南向白雲觀也。王喆, 【 「王喆」,原作「王」,「喆」字據天啟本補。】 咸陽人,其餘多登州人,海上霄霞之境,仙聖所鍾,盛固宜矣。
佛教之盛,始於五胡,至魏而極。魏世宗於嵩山立寺,極巖壑土木之美。於是遠近承風,無不事佛,郡至一萬三千餘寺。胡后造永寧諸寺,皆極土木之盛,浮屠高百尺許,宮殿如禁內,僧房千間,珠玉錦繡,駭人心目。其後,任城王澄上疏,請禁都城內寺,以為「如來闡教,多依山林,今此僧徒,戀著城邑,正以誘於利欲,不能自已,此乃釋氏之糟糠,法王之社鼠,內戒所不容,國典所共棄也。」此數語者,切中沙門之病,佛骨表中亦說不到。胡后嘗令諸州各建五級浮屠,今江北諸處,往往有故浮屠,蓋皆北朝所建也。
唐宣宗時,道士軒轅集入長安,召入禁中,問以長生之術,對曰:「王者屏慾而崇德,自然受大遐福,何處更求長生?」此儒者之言也,東方生對漢武之言,與此相似。以此推之,軒轅、東方必真知仙道者也。
六朝沙門見人主多不致敬。唐初,僧尼受父母及尊者禮拜,亦六朝遺俗也。自高宗詔革,其禮乃正。至胡元之世,而國師、法王至與人主抗禮,夷狄之法,益不足言矣。
漢沛人張魯,自大父陵以來,世為五斗米道,其後,遂從劉焉分據漢中。後魏寇謙之首奉其道。至宋真宗之世,賜其裔信州道士張正隨號真靜先生,以後,繼世子孫,皆有賜號,此龍虎山封號所由始。原其所以,蓋因天書、符命之興,粉飾道教,誕惑四海,王欽若為之奏立授籙院及上清觀,歷代相沿,遂為成典,而不察其由,亦惑之甚者矣。
元命道士張宗演為嗣漢天師演道靈應沖和真人,命百官郊勞,待以客禮,此天師之號所由起也。本朝止封正一嗣教真人,無天師之稱,而假一品服色,至衍聖等,亦太過矣。嘉靖尊崇道教,張氏與陶、邵二氏同禮,在三公之上。隆慶改元,言者請削其爵,降為提點。至萬曆初年,夤緣左右,復續舊封,然禮體威儀,較之嘉靖間不相及也。
武后受冊為金輪皇帝,作七寶:曰金輪寶、曰白象寶、曰如寶、 【 「如寶」,天啟本作「如意寶」。】 曰馬寶、曰珠寶、曰主兵臣寶、曰主藏臣寶。每朝會,陳之殿廷,不詳其制。今佛家莊嚴及人間華麗之飾,嘗曰七寶,宮中鑄作珍玩,亦曰八寶,不知同否。
開元中,天台道士司馬承禎言:今五岳神祠是山林之神,非真正之神也,五岳皆有洞府,有上清真人降任其職,山川風雨陰陽氣序是其所理焉,冠冕服章、佐從神仙皆有名數,請別立齋祠之所。玄宗奇其說,因敕五岳各立真君祠。不知所謂山林之神統於上清否?志曰:「山川之守為神。」又曰:「天降時雨,山川出雲。」則風雨陰陽正山川之守,而又以上清臨之,何也?唐宗五岳之封,至於為王為帝,不知受此封即上清真人其山川之神耶?承禎之言,矯誣甚矣。我朝於岳海鎮瀆盡革封號,各從本等名稱,大聖人之作為,一洗千載之陋。岳瀆之神,懷柔震疊,有不受紀哉?
自古帝王崇重佛教則道教被斥,興起道教則釋典被汰,其勢不並立如此。林靈素欲盡廢佛教,至改佛為金仙,僧為德士,寺院為宮觀。嘉靖中,陶仲文、邵真人, 【 「邵真人」,原作「邵真」,脫「人」字。茲據明史邵元節傳補。】 以祈禱用事,亦請拆毀寺院,沙汰僧尼,焚佛骨於大通橋下,皆其證也。兩家道術原不相下,其徒宗而守之,入主出奴,至於為敵,皆非其本也。要之,道家興廢不常,入人亦不甚深,終不能與佛教角爾。
唐會昌中沙汰僧尼, 【 「唐會昌中」,原作「會昌中」。「唐」字據天啟本補。】 凡毀寺四千六百餘區,毀招提、蘭若四萬餘區,歸俗僧尼二十六萬,大秦穆護祅僧二千餘人,收良田數千萬頃,奴婢十五萬人。蓋官造者為寺,私造者為招提、蘭若。大秦穆護者,釋氏之外教,如摩尼之類。祅,胡神也。唐制,祠部歲再祀磧西、渚州火祅,官品亦有祅正,蓋主祅僧也。武宗好道教,故汰僧耳。
周顯德二年, 【 「周顯德」,原作「顯德」,「周」字據天啟本補。】 廢天下寺院,存者二千六百有奇,廢者三萬三百有奇,見僧四萬二千有奇,尼一萬八千有奇,此但河、洛、關、陝、山東、江北數省,未及天下之半,而數已如此矣。又令民間銅器佛像輸官鑄錢。世宗謂侍臣曰:「卿輩勿以毀佛為疑。夫佛以善道化人,苟志於善,斯奉佛矣,彼銅像豈所謂佛耶?且吾聞,佛在利人,雖頭目猶捨以布施,若朕身可以濟民,亦非所惜也!」此雖矯俗彌惑之言,然於佛教濟人之旨有合者,唐家三百年陋風,片言而正,真英主也。
九宮貴神,蓋易乾鑿度所謂太一也。黃帝九宮經:一宮,其神太一,其卦坎,其方白;二宮,其神攝提,其卦坤,其方黑;三宮,其神軒轅,其卦震,其方碧;四宮,其神招搖,其卦巽,其方綠;五宮,其神天符,其卦離,其方黃;六宮,其神青龍,其卦乾,其方白;七宮,其神咸池,其卦兌,其方赤;八宮,其神太陰,其卦艮、其方白;九宮、其神天一,其卦離,其方紫。天寶中,術士蘇士上言:遯甲有九宮貴神,典司水旱,請立壇東郊,祀以四孟。從之。此即今曆書三白圖法也。
高駢素性嚴潔,甥姪輩未嘗得接坐,術士諸葛殷病風疽,搔捫不替手,膿血滿爪,駢獨與之同席促膝,傳杯器而食,至於犬聞其腥多來近之,駢獨不惡也,曰:「神仙以此試人耳。」可見逐臭之夫非其天性,蓋有所慕而然也。近代士人亦有類此者。
佛經所載方語,皆唐時語也。國名如婆羅門、摩伽陀、嚈噠(外囗內昏)、訶達羅支(外囗內昏)、波斯匿國、護密多國、喝盤陀(外囗內昏); 【 「(外囗內昏)」疑即「國」字。】 人名如婆伽利、泥洹師、怛伽羅;地名如毗伽梨河、乾陀衛江,大都唐時語也。可見四十二章以後多為譯者所演,設為問答,寓作名姓,以鬯經旨,其非釋迦時文義明矣。
古俗以七月望日具素饌享先,織竹作盆盎,掛冥財衣服, 【 「冥財衣服」,「衣服」,天啟本作「冥衣」。】 在上焚之,謂之盂蘭盆,昉於目蓮比丘見亡母在餓鬼中,故作此以救之也。唐時尊奉佛法,於中元日內出盂蘭盆章敬寺,設七廟座,書尊號於幡上,百官迎謁,歲以為常。是以七廟神靈皆在餓鬼中也。其不道而辱先,亦甚矣。
道經以二十四化上應二十四氣,蜀之玉局化,其一也。其說以後漢永壽元年李老君與張道陵至此,有局腳玉座自地而出,老君升座,為道陵說南北斗經,既去而座隱地中,因成洞穴,故以玉局名之。
周世宗召見陳摶,問以飛昇黃白之術,對曰:「陛下為天子,當以治天下為務,安用此為?」此真知仙道者。
後唐同光中,五臺僧誠惠以妖妄惑人,自言能降服天龍,命風召雨,莊宗首信之,至親率后妃皇子拜之,誠惠安坐不起。已而迎至洛陽,使之祈雨,數旬不驗,誠惠逃走,慚懼而死。世傳五臺真僧能降天龍,恐即此事也。
劉秉忠,僧也,輔佐元主平定海內;姚少師,僧也,擁翊成祖禦守太平。其人地才品大略相似,亦古今之奇也。秉忠輔政日久,猶仍野服散號,王鶚以為言,拜太保,領中書。少師在一品班,衣猶補衲,後見其不便,乃賜冠帶長髮。然今崇國所祀少師畫像,猶是僧服,而春秋秩祀,但稱恭靖公,亦未書官,未知何故。
元設宣政院,掌天下釋教,上天下寺宇四萬二千餘所,僧尼二十一萬人,可謂侈矣。方今寺院僧尼不申總數,以一郡邑推之,當亦不下此數。
五臺山寺,元太后弘吉剌氏所造也,建寺之役,大集民夫冒險入谷,伐木運石,死者萬人。蓋今寶地珠林,留為勝賞,而工費之艱、傷殘民命乃如此,是以有漏之緣,斃無辜之效也,如來大悲,其謂此何?
元成宗建天寧、萬壽寺,寺中塑祕密佛,形像醜怪,即所謂演揲秘密法也。傳聞大內有一秘殿,內塑喜神,主上大婚,先期入參,雖沿舊俗,亦有深意,然不可聞於世也。演揲兒法,一名大歡喜秘密禪定,故曰喜神。
胡元之俗,全無先王禮教,其最悖理者,帝師臨受戒是也。帝師之令至與誥敕並行,后妃、公主受戒,跪拜。甚有為大布施者,正衙朝會,百官班列,帝師專席坐隅。來自西域,則遣中書宰臣馳驛往迎,假法駕半仗以為前導。其徒怙勢恣睢,氣焰薰灼,延於四方,至於捶撲公卿,毆拉妃主,朝廷知而不問也。方且下令:罵西僧者,截其舌;毆西僧者,斷其手。則中原文物,化而為夷荒之地矣。若乃秘密演揲,宣淫大內,人道滅絕,尤可痛恨。
二氏之教與聖教殊,然其大歸一也。世之學者,能以不二之心精研其旨,內亦可以治身,外亦可以應世,豈遂與聖教遠哉?乃其實不然。標玄同之趣以文貴生之訣,而生未必養也;皈寂滅之宗以鬯無生之法,而生未必忘也。或世名已歇,托澹泊以依棲;或榮進無階,借清靜以表異。故有示辟穀之而不能絕念於刀錐;修離欲之基而未必息心於紱冕。二氏之徒斥而不與矣,何以稱吾道哉?此所謂心術之敝也。
甚哉,道術之日分也!江左以來,於吾儒之外自為異端;南宋以來,於吾儒之內自分兩歧;降是而後,則引釋氏之精理而陰入於吾儒之內矣;降是而後,則受釋氏之明法而明出於吾儒之外矣。
夫江左以降,盛談老、莊;隋、唐以來,多修佛乘。今之談老、莊者少矣,而為佛乘之言者,亦非其本旨也。何也?佛教之入中國,本緣經典,其後,以經教為土苴,而直指禪宗;又其後,以禪宗為葛藤,而專修淨業。故有稅冕而勤禮拜,閉室而誦祗陀,若謂調御之位可以立地而成,青蓮之會可以應聲而至,西來之旨,豈固然哉?雖然,如是而能守律戒,猶未失也,又以為逆流之地,不事薰修,上智之根,無資戒定,至乃慕啖鴿吞鍼之幻,任漁行酒肆之緣,居然與屠膾伍矣。在彼法中以為何如?而稱於士人之列也!
二氏之教與吾道源流本不相遠,特各立門戶,作用不同爾。唐、宋以來,賢士大夫固亦多遊心內典,參悟玄宗,而不害其為儒。彼固儒者之所苞也。但不當竄入其說以默扃於吾儒之閫,又不當舍吾儒之教而直往從之耳。辟如一邑之中有兩大姓,其物力財產固自相當而不相為用,則其子弟家人亦各承其業而不相羡也。有如納西家之子以冒東家之派,則東家之派既紊其統,而西家之子亦失其宗,皆不願也。故推墨而附儒者,非也。又使東家之子不能守其父兄之產,而慕西家之聲勢,折而往從之,豈惟我所不甘,亦彼所不受也。故援儒而入墨者,非也。
近世經教、禪宗分為二途,至以達摩明心見性為教外單傳,此不考其本也。諸部經典所論,字字句句皆明心見性之旨,至於維摩問疾,無有文字言說為不二門,此初祖西來之正印,迦葉拈花,龍女獻珠,禪家公案已肇於此,不至初祖而有也。達摩入中國,以楞伽教人,未嘗盡去文字,及五祖、六祖亦皆以經典衍教,但不復造立經典。是為不立文字,如所謂述而不作爾,安得以經教為糟粕而直悟禪宗耶? 附錄
靈濟二真人即徐溫二子知訓、知詢也。二子平生皆以兇德取敗,不保其身,而列於諸神之祀,未審其繇。世傳成祖有疾,嘗夢二神進藥,故崇祀之。然其祀不始於國初也。今京師禁城之西及福州城外皆有靈濟宮,二神號金闕真君、玉闕真君,其配號金闕仙妃、玉闕仙妃,太常以春秋秩祀,四季更換袍服,其像木胎,有機可以伸縮。
河東鹽池,唐時曾有封號,謂之寶應、靈應二池。萬曆己丑,御史以鹽利大興,請崇其祀宇,賜之封號。予按令甲,國初釐正祀典,岳鎮海瀆盡去前代封號,俱從本等名稱;且前代封爵又不可襲;乃奏東西二池各書本等池神,惟請祠額二字以示崇報。有詔賜額「靈惠」。時猶未核其所由也。及考唐史,大曆十二年,河中池鹽先因秋霖多敗,度支韓滉恐鹽戶減稅,奏稱雨不為害,且有瑞鹽,代宗疑其不然,乃遣諫議大夫蔣鎮往視,還奏如滉所言,請宣付史館,錫以嘉名,乃賜寶靈之號,時人醜之。始知二池神號乃滉輩獻諛掊克之謀也。人實醜焉,神其受諸?然則岳鎮海瀆封號皆唐、宋封禪之主所為,侈大矯誣之文耳。聖祖革而正之,神謀睿見,高出萬古,不亦偉哉!
穀山筆麈卷之十八 夷考
本朝輿圖,毋論勝國,即較之漢、唐亦有不及。東面朝鮮即漢之玄菟、樂浪,唐之安東都護也;西面哈密即漢之安西、唐之四鎮也;北面河套即漢之五原,唐之豐、勝等州也;南面交趾即漢之九真、日南,唐之五管外境也。朝鮮建國公矣;舊遼陽控連遼左以通京師,而為三衛所據;河套為西虜所據;哈密為吐魯蕃所侵;交趾旋得旋失。較之漢、唐剪其四幅矣。然靈、夏在版圖,則宋全盛所無;甘、肅為斥堠,則唐中葉所失;而雲南一省全為郡縣,則漢、唐以來所未有者,亦足補其一二矣。
三受降城皆在黃河北岸,今河套之北也。中城南直朔方,安北都護府在焉;東城在勝州之北;西城在豐城之北,此唐史註也。宋初曰:中城南直朔方,西城南直靈武,東城南直榆關。宋白曰:東城本漢雲中郡地,中城本漢五原郡地,西城本漢臨河縣地。三說微有不同。如宋白所考,則東受降城當與大同相近,去黃河遠矣,或者漢雲中郡地廣,西接榆關,非止大同府境也。大抵漢築朔方,守在河南,唐築三城,守在河北。今河南已失為虜巢矣,況河北乎?
漢時設西域都護,統三十六國,以斷匈奴右臂。唐初置西北都護府,統龜茲、于闐、疏勒、碎葉四鎮,後為吐蕃所陷,武后長壽元年,大破吐蕃,復取四鎮,置府於龜茲,發兵戍之,即今甘肅境外地也。國初以封哈密,後為吐魯蕃所陷。哈密遺種寄居甘州,而北地淪於西域矣。吐魯蕃與天方、哈馬等國相鄰,不知即吐蕃遺種否?
東漢時,羌寇最盛,然有東、西羌。居安定、北地、上郡、西河者,謂之東羌,居隴西、漢陽延及金城塞外者,謂之西羌,各自為種,與西域諸夷不相關涉。今陝西塞上熟番,想即其遺種也。
漢西域傳:罽賓國有琥珀琉璃。師古註曰:「大秦國出赤、白、黑、黃、青、綠、縹、紺、紅、紫十種琉璃。」此蓋自然之物,采色光潤,踰於眾玉。今俗所用琉璃,即流离也,乃消冶石汁,加以眾藥,灌而為之,虛脆不奈,實非真物,觀此,則漢書所載乃真琉璃也。穆天子傳:天子東征,有采石之山,升山取采石,鑄以成器。則鑄石為流离,自上古有之。第今中國所鑄柔脆不堪,惟自海舶來者,質差堅樸,謂之蕃流离,亦石汁所鑄,但少堅耳。又有玻瓈,與琉璃相似。但未聞西域真琉璃作何狀也,豈寶珠、玉石皆入中國,而此獨不至?竊意漢時所謂十色琉璃,即今之青綠等石耳。古時無寶石之名,今人知其為石,而不知其為琉璃也。姑記,以俟博考。
今西域貢物有「鐵力麻」,初不省其義,及考敕勒國名,一號鐵勒,當是鐵勒麻也。
後漢書西南夷傳:幻人能變化吐火,自支解,易馬牛頭,蓋海西大秦國也。大秦即前書犁軒國。周穆王時西域化人,想即其先世耳。
唐至中葉,吐蕃之盛幾如匈奴。隴右、河西盡為所有,南至六詔亦被吞食。其地北至回紇,南連六詔,幅員萬里,乃其文字、職官亦與中國相類,不似匈奴、突厥之樸陋也。
唐時拓拔為黨項部落。
唐自安史之亂,河、隴諸州陷於吐蕃數十年矣,至大中初年,吐蕃內亂,三州七關之復,款塞來降,而河西十州之地,亦入版圖,此非唐之兵力至宣宗而盛也,會虜運之衰耳。三州七關者,唐原安樂州及石關等七關,即今平涼、寧夏境內。十州者,瓜、伊、蘭、鄯、甘、肅、西、河、岷、廓,即今臨、鞏、甘、肅境地。
唐時,安西、北庭淪於回鶻,河西、隴右淪於吐蕃。河西、隴右即所謂河、湟也,為秦、原、河、漕、蘭、鄯、階、成、洮、岷、臨、廓、疊、宕、甘、涼、瓜、沙十八州之地,在今平涼、臨、鞏、甘、肅諸塞,幾半陝以西矣。安西、北庭則在朔方之外,當與延、寧兩鎮相宜。
四川茂州即冉駹之國,漢所開為汶山郡者也。唐初,築城於此,以遏吐蕃通蠻之路,後為吐蕃所據,西洱諸蕃皆為降伏,於是吐蕃盡有諸羌之地,東接松、茂,南鄰天竺,西陷四鎮,北抵突厥,地方萬里,諸胡之盛,無與為比,而唐受其侵矣。其所以致盛,以據松、茂之險故也。方今茂州之北,即近洮、岷,虜由洮、岷而南,直至章臘,南接六番,故松、茂之境乃虜與羗接之界,亦要害之境也。六番者,董卜韓胡宣慰司、魚通寧遠宣慰司 【 「魚通寧遠」,「遠」原訛作「通」,茲據明史卷三百三十一西域傳三改。】 及烏思藏四法王之地,即古所謂身毒、大夏、天竺也。
劍南、西山諸羌可十餘種,皆因韋皋內附,即今威、茂諸蕃也。唐時,皆各稱王,中有女蠻,其先為白狼國,以女為國君,人危髻金冠,纓絡被體,謂之菩薩蠻,當時樂遂製此曲,至今傳之。「蠻」亦作「鬘」。 【 「髟(曰四又)」,疑當作「鬘」。】
唐時,西山白狗等乞內附,受爵世襲而陰附吐蕃,世所謂兩面虜。今之朵顏三衛謂之兩面虜可也。
雲南自後漢永平半服中國,唐初列在版圖為外臣,後為楊國忠所擾,改附吐蕃,故吐蕃日強,不可復制,以其通道諸羌故也。至韋皋鎮蜀,始撫境上群蠻以誘南詔,於是併八國生羌俱歸王化,而吐蕃之勢始孤,關中之民始得安枕,皆皋之功也。吐蕃故土在河、隴之西,及二庭、四鎮並為所有,北接回紇,南接六詔,幅員萬里,勢侔中國,其勢大矣。雲南內附,則斷其右臂,故不支也。今緬甸諸夷梗化南土,幸而六番之夷羌我聲教,可保無他,然階、文之間生熟諸番為北虜所挾,繹騷邊境,害亦不細矣。
唐史,東蠻跨地二千里,勿鄧、豐巴、兩林各有大鬼主為之長。鬼主不省何稱,韋皋使東蠻鬼主詗伺雲南,及異牟尋內附,先遣鬼主入見。其地當在滇、蜀之間。
唐時,雲南王以名相接為世,如閣羅鳳之子為鳳迦異,孫為異牟尋,曾孫為尋夢湊是也,法如頂鍼。本朝安南酋長以名相排為世,如莫方瀛之子為莫福海,孫為莫宏瀷,曾孫為莫茂洽是也,法如雁行。此雖鄙俗,亦皆有意義。
南詔者,六詔之一也。夷語以王為詔。其先,渠帥有六,自號六詔,業舍詔在諸部南,故謂之南詔,開元中內附,封為雲南王,至今稱之。
唐史,驃信國在南詔西南六千八百里,其王摩羅思那以貞元間入貢,蓋古朱波國也。以今推之,意緬甸、八百等地,即其遺矣。
緬夷在西南絕境上,上世所不臣,元世祖舉兵克之,其旁金齒等夷十有二部皆降,即今三宣之地也。
唐之南詔改為雲南,已而又改為大理,至後唐改為長和,其主猶以驃信為號。
吐蕃之君曰替普,南詔之君曰驃信,皆僭號也。南詔國事大臣皆分曹稱奭,總謂之清平官,其相謂之都奭。
唐時,雲南王官有清平官,清平者,蠻相也,近日關白、大將亦稱清正。
韋皋鎮蜀,招撫南詔以破吐蕃,至遣匠教為甲弩。咸通中,南詔作亂,甲弩精利,中國不能及。以此推之,邊關鄰虜有所要求為甲弩之用者,不可輕與,北邊鐵鍋、火藥之類是也。
乾符初年,南詔逆命,高駢為西川節度,遣僧景仙托遊以入其境,說諭驃信,使歸附中國,仍許妻以公主。已而南詔遣其酋望來請和親,無表,但令督奭牒中書請為弟而不稱臣。宰相盧攜欲從其請,鄭畋固爭以為不可,相與爭於上前,拂衣面詬,遂皆罷相。此事與近日日本相類,第彼許出於邊臣而廷臣持之,此則出於廷臣而邊臣撓之也。唐時,回紇、吐蕃舊有和親之禮,即以施之南詔,亦何不宜?本朝國體之尊、國法之正,三代以下無與為比,而欲以漢、唐之辱典施於海島之小夷,宜舉國唾罵,恨不食餘。幸逢輕典,免於族誅,其人幸矣。
回紇之初,即四部之一也。曰回紇、曰契苾、曰思結、曰渾,總謂之敕勒。突厥默啜之強,迫奪敕勒之地,故四部度蹟內附,徙居甘、涼之間以避之,其始不過如此。後以河西節度使王君毚與之搆怨,弄兵報仇,西奔吐蕃,其勢遂不可制。敕勒即鐵勒也。
回紇自乾元以來,歲求和市,一馬易四十縑,動至數萬匹,皆瘠駑無用,朝廷苦之,而欲悅其意,不得不盡市也。所得賜予及馬價,至用車數千乘載之以歸,唐之帑藏坐而一空矣。今日北邊互市,弊正如此,得馬皆瘠駑下乘,入塞輒死,賦予軍人,令其喂養,死令賠償,為北邊大害,不知將來作何究竟?然使苑牧之政修,有所豢養,或不甚苦爾。
唐封回紇可汗號內有「登密施」字,譯云,華言「到」竟 【 「竟」,疑當作「意」。】 ,可敦號內有「毗伽」字,譯云,華言「足」意,此皆佛經字也。佛經中名字語言多是唐時字義。以此推之,古佛名號,當亦從來劫語音所撰爾。
回紇阿啜可汗謂其大相頡干迦斯曰:「兒幸而得立,惟仰食於阿多,國政不敢豫也。」虜謂父為阿多,唐人北人呼父為阿爹。爹,徒可翻,與多同音。又竇從一為皇后阿奢,奢者,乳母之父,與爹相近。或云,俺答「答」字,虜亦呼為「多」。
元和初,回鶻入貢,始以摩尼偕來中國,置寺處之。摩尼者,僧之別名也。其法日晏乃食,食𣍯而不食潼酪。今民間有清齋者,午後乃食,教門中亦多有之。
唐史,回鶻兵至橫水,退屯釋迦泊。又吐蕃有達磨替普,想亦爾時方言,未必即古佛名字。不知佛經竟出何時。
唐時,西突厥分其國為十部,部以一人統之,人授一箭,號曰十設,亦曰十箭。夷中無符信,以箭為契,召會則傳之,謂之契箭。杜詩所謂「青海無傳箭,天山早掛弓」是也。今虜中亦有號箭,是其遺制。
沙陀者,西突厥別部,處月種也。居金娑山之陽、蒲類海之東,有大磧名沙陀,故以為號。以其六千餘帳附於回紇,為其所苦,酋長朱邪盡忠降於吐蕃。元和三年,舉羌內附,處之靈武。已,以地近吐蕃,恐其反復,徙於定襄,即今朔州、馬邑間也。
波斯國即條支故地。其先有波斯匿王,因以為號。大食本波斯國也。龜茲即漢西域之後,唐時以其地為安西都護府,有龜茲樂部。今樂曲有大食調,舞部有波斯舞,皆其遺音也。
唐十部樂,有龜茲樂舞,設五方師子,各高丈餘,飾以方色,每師子有十三人,畫衣執紅拂,首加紅抹,謂之師子郎,即今師子回回舞也。
契丹、奚、室韋、女真、韃靼,皆東北夷也。路振九國志曰:「契丹,古匈奴之種也。代居遼澤之中,潢水南岸。其種有八部,至阿保機并而為一,韃靼、室韋、女真,皆役屬之,此遼之始也。」女真,古肅慎氏之遺種,東漢謂之挹婁,元魏謂之勿吉,隋、唐之間謂之黑水靺鞨,在五代之末,居混同江之南,入遼東著籍者,號熟女真,居江之北者,號生女真,其極邊遠者,號黃頭女真,此金源之始也。今建州西女真,即金人之後。第不知契丹之種今安在爾。混同江即鴨綠水也。
五代史:「契丹阿保機攻渤海,拔其夫餘城,謂之東丹國,使其長子突欲居之。」註云:「即唐高麗之夫餘城也,在混同江之西,地屬渤海。高麗王建之國在混同江之東。」又註:「遼陽,契丹之東京,故渤海地也。」如此,則夫餘城在今開元邊外矣。新唐書:「登州東北海行千餘里至鴨綠江,乃東南行七百里至新羅王城,自鴨綠江舟行,東北泝流五百餘里至凡都縣,故高麗王都也,又東北泝流五百里,又陸行千里至渤海王城。」蓋唐時高麗在今朝鮮北境,而渤海又在其北,想今海西、建州女真所據即其地也。後晉天福元年,高麗王建擊破新羅、百濟,於是東夷諸國皆附之,有二京、六府、九節度、百二十郡,則新羅、百濟併於高麗,在今朝鮮境內矣。
契丹之興,以其所居為上京,起樓其間,謂之西樓,於其東千里起東樓,北三百里起北樓,南木葉山起南樓。木葉山在錦州,阿保機葬地也。耶律德光曰:「吾國廣大,方數萬里,有君長二十七人。」以此觀之,契丹之起,固已奄有沙漠,兼並引弓之民矣。元太祖四大斡耳朵之地亦在漠北,去上都萬里,其視中原猶一隅也。
建州在遼陽西北,又北為契丹之中京大定府,又北七百里為上京臨潢府。
唐史:室韋,契丹別種,在東胡之北邊,蓋丁零苗裔也。在南為契丹,在北為室韋,地據黃龍,東至黑水,西鄰突厥,南鄰契丹,北瀕海岸。蓋今土蠻所據,即其地也。韃靼之先,舊無可考。通鑑宋白曰:「韃靼本東北方之夷,靺鞨之後也。」靺鞨先臣高麗,後附渤海,貞元、元和間,為奚、契丹所攻,部族分散,流徙陰山,其俗語訛謂之韃靼。咸通末,李克用為官軍所敗,嘗往依焉。及克用授雁門節度使,率其眾入平黃巢,俾牙於雲、代之間,恣其畜牧,此韃靼之始也。蒙古一族不知與韃靼同出否。
靺鞨有二:一曰黑水靺鞨,在流鬼國南,即女真之先也;一曰渤海靺鞨,其王曰大氏,據有遼左之地。開元十四年,黑水靺鞨遣使入見,以其國為黑水州,元和以後,服屬渤海。契丹既破渤海,黑水乘間復其故地,自號熟女真,建國之初以為都城,已而遷都於燕,改其地為會寧府,號曰上京,即今三萬眾也。
洪景盧曰:番語以華言譯之,皆得其近似者耳,「天竺」語轉而為「身毒」、「捐毒」,「禿髮」語轉而為「吐蕃」,「韃靼」乃「靺鞨」也。此論近似。但「韃靼」之於「靺鞨」,似不相蒙,未必即聲之轉耳。今北虜隸韃靼館,其文書謂之達達字,奏文即蒙古字也。
高麗在漢以後猶未甚大,唐初與百濟連兵侵新羅北境,其後遂強也,而百濟亦為所併。今之朝鮮,蓋合百濟、新羅為一矣。
高麗為唐所滅,久不建國,至唐末天祐初,有石窟寺眇僧躬乂者,聚眾據開州為王,國號大封,遣使入貢於吳。躬乂性殘忍,其臣王肅殺之而自立,復號高麗,以開州為東京,平壤為西京,即今朝鮮二京也。大封以前,其王為高氏,大封以後,其王為王氏。國初李氏滅王氏而代之,今二百年矣。
元世祖在位,高麗權臣林衍廢其主植,世祖遣將出師,往問其罪,此義舉也。夷人入主中國,於屬國之亂,猶能興問罪之師,奈何外夷叛臣廢主自立,朝廷不問其名姓,從而封之?假如故酋尚在,操璽綬以請,何以應焉?
安南,古交州地。漢、唐以來,皆入版圖。國初,其王陳日煃內附,太祖封之,已而其臣黎季犁篡盜,成祖命將討平。求陳氏後,無人,遂郡縣其地,設交趾布政司。久之,黎利作亂,中國不能守,遂以畀之。傳至黎譓,其國復亂,譓出居海上而死。國人共推其弟黎■攝國,莫氏父子遂篡有之。國人乃立譓子黎寧,都清華,改元光照。莫氏遣人攻之,寧走,不知所在。而其臣黎景瑂等又立譓次子黎憲,改元元和,蓋與莫氏分有其國矣。寧之立也,遣其臣鄭惟憭奉表入貢,以莫氏之難來告。已而憲等求寧蹤跡,得於老撾,復以國讓之。此其臣鄭惟忱所供。及莫方瀛表奏,乃謂黎譓無子,詐也。
莫登庸以黎氏之相盜有其國,朝廷發十餘萬兵討之,竟不能入。莫氏奉表求降,於鎮關外繫組上貢,天兵遂罷。乃廢其主號,建以為安南都統使司,秩從二品,其所部十三道改為宣撫司十三,各設宣撫同知一員,然莫氏帝其國中自若也。登庸子方瀛,方瀛死,子福海嗣,福海死,子宏瀷嗣,宏瀷死,子茂洽嗣,至萬曆丙子入貢,已五世矣。
元人既征安南,其主陳日烜遣使入朝,貢金人以代罪,此安南金人之始也。嘉靖中,莫登庸歸化,朝廷赦而封之。貢代身金人以謝,蓋本於此。
朝鮮著姓,金、柳為最;安南著姓,阮、鄭為最。猶晉之王、謝,唐之崔、盧也。中國自宋、元以降,不重門閥,以族繫望者少矣。
唐開元初,有胡人上言,往師子國求靈藥。其國在天竺旁,居西南海中,舊無人民,止有鬼神及龍居之,以馴養獅子得名。諸國商賈往與貿易,鬼神不見其形,但出珍寶,題其所直,商賈依價取之。其地和適,無冬夏之異。諸國人聞其土樂,因此競至,或有停住,遂成大國。此即佛經所言師象、天龍、夜乂之屬也。其國旁所有出於習見,故以之為法象耳。今廣東居民有與海神市者,造舟海上,以貨置舟中,焚紙契於岸,縱舟而去,如期舟來,所命貨物與原約不爽,亦師子之類也。天下事有不可以理曉者,儒者局於所聞,真夏虫之見。
唐與黠戛斯可汗合族,敕云:「國家承北平太守之後,可汗乃都尉苗裔。以此合族,尊卑可知。」蓋借廣、陵父子之世以屈其禮,所謂雜夷之政也。黠戛自稱李陵之後,本無所據,而唐以隴西之屬,自附於廣,亦未詳其所出。太史公作李廣傅,不聞其出於柱下也。唐既祖柱下,又繫隴西,皆妄也。
唐史:崑崙在林邑南,去交趾三百餘日,蓋遠而悍者也。國初,西南海中諸國多以黑小廝入貢,即崑崙奴之遺種耳。
唐初,林邑王范頭利為其臣伽獨所弒,伽獨自立,國人弗從,乃立頭利女為王。新羅亦立女王金真德,當時外國女王如此者尚多,即今女士官也。宋嘉定二年,畏吾兒國降於蒙古。畏吾兒者,唐之高昌也,本朝為吐蕃所破,寄居甘州,謂之畏兀兒。
元史:欽察部去中國三萬里,夏夜極短,日暫沒即出,為蒙古所併,此其地即西海也。但謂日沒輒出,殊不可省。既云地在西極,日由地中東出,則其度數相距當亦不減空中,何得沒而即出也?又南海之番有俱藍國者,自泉州至其國約十萬里,世祖遣使三往招之,遂遣使朝貢。
牂牁蠻國,其王號鬼王,其別帥曰羅殿王,在辰、交之間,即今廣東、雲貴間也。世用貝蛤飾器,謂之羅殿,疑出於此。
宋政和七年,大理入貢,封其酋段氏為王,此大理入中國之始也。今為郡縣,置吏與內土等矣。
今廣東有蜑賊,不知其名義。考南史:沈攸之奏有「撲滅蠻蜑」之語。毛晃曰:「蜑,南海夷種也。」蜑有三種:漁蜑取魚,蠔蜑取蠔,木蜑伐山取木。又二廣間山谷不隸州縣者謂之徭人,舟居者謂之蜑人,島居者謂之黎人。以此知徭、蜑之名所從來久矣。
瓊州至今有黎賊,不詳其種。土人以為南正黎之後也。唐史:瓊州有黎母山,黎人居之,不輸王賦。即其種也。
虜酋順義王直大同邊,與其子黃台吉等共為一支。昆都力哈者,順義王之弟也,謂之老把都,老把都之子曰青把都,又永邵卜大成者,順義王異母兄子也,為虜中長支,而從老把都部落直宣府邊,共為一支。吉能者,吉囊之子也,吉能之子曰把都兒黃台吉,在河套駐牧,直延寧邊,是為一支。
松山賓兔者,套虜之別支也。居賀蘭之山下,直甘肅邊。西海賓兔者,順義王之少子也,久據西海,南收松藩番夷,然其牙帳亦在甘肅邊外,故甘肅有西海賓兔也。 【 「西海賓兔」,原作「西賓兔」,據前意,疑脫「海」字,故補。】
土蠻部落,故元之後裔,於順義王,君也,直薊、遼邊,眾數十萬,其下有六酋。自西虜通貢以來,惟三衛、海西諸夷假土蠻之勢以擾薊、遼,故東北多事耳。
漢時,匈奴之長為單于,其妻號為閼氏。唐時,突厥之長為可汗,其妻號為可敦。今虜王正配號為哈屯,妾媵號為比妓哈屯,即可敦之轉也,音正相似,書者訛耳。
吐谷渾呼「暾」,入聲,玉渾。吐蕃『吐』字,亦音「暾」,入聲,今直呼為「土」爾。
孟養土司,元呼為蒙樣。
萬曆初年,九絲都蠻平,得銅鼓若干,獻諸京師,世傳以為諸葛鼓者是也。考五代敘州蠻酋作亂湖廣,王逵撫之,獻銅鼓以降,則銅鼓之俗其來久矣。史註:谿洞諸蠻銅鑄為大鼓,初成,懸於庭中,置酒大會,豪富子女以金銀為大釵,執以扣鼓,竟乃遺留主人,名為銅鼓釵,搆怨相殺,則鳴此鼓,至者如雲。此銅鼓所由起也。貴州諸蠻亦多有之,其謂諸葛鼓者,想其制出於武侯耳。
東方曰夷者,東方人好生,萬物抵觸地而生,夷者,抵也。其類有九。南方曰蠻者,君臣同川而浴,極為簡嫚。蠻者,嫚也。其類有八。西方曰戎者,斬伐殺生,不得其中。戎者,兇也。其類有六。北方曰狄者,嫂叔同穴無別。狄者,辟也,其行邪僻。其類有五。此風俗通所著四夷名也。
附錄一 明史于慎行傳
于慎行,字無垢,東阿人。年十七,舉於鄉。御史欲即鹿鳴宴冠之,以未奉父命辭。隆慶二年成進士。改庶吉士,授編修。萬曆初,穆宗實錄成,進修撰,充日講官。故事,率以翰林大僚直日講,無及史官者。慎行與張位及王家屏、沈一貫、陳于陛咸以史官得之,異數也。嘗講罷,帝出御府圖畫,令講官分題。慎行不善書,詩成,屬人書之,具以實對。帝悅,嘗大書「責難陳善」四字賜之,詞林傳為盛事。
御史劉臺以劾張居正被逮,僚友悉避匿,慎行獨往視之。及居正奪情,偕同官具疏諫。呂調陽格之,不得上。居正聞而怒,他日謂慎行曰:「子吾所厚,亦為此耶?」慎行從容對曰:「正以公見厚故耳。」居正怫然。慎行尋以疾歸。居正卒,起故官。進左諭德,日講如故。時居正已敗,侍郎丘蕣往籍其家。慎行遺書,言居正母老,諸子覆巢之下,顛沛可傷,宜推明主帷蓋恩,全大臣簪履之誼。詞極懇摯,時論韙之。由侍講學士擢禮部右侍郎。轉左,改吏部,掌詹事府。尋遷禮部尚書。
慎行明習典制,諸大禮多所裁定。先是,嘉靖中孝烈后升祔,祧仁宗。萬曆改元,穆宗升祔,復祧宣宗。慎行謂非禮,作太廟祧遷考,言:「古七廟之制,三昭三穆,與太祖之廟而七。劉歆、王肅并以高、曾、祖、禰及五世、六世為三昭三穆。其兄弟相傳,則同堂異室,不可為一世。國朝,成祖既為世室,與太祖俱百世不遷,則仁宗以下,必實歷六世,而後三昭三穆始備。孝宗與睿宗兄弟,武宗與世宗兄弟,昭穆同,不當各為一世。世宗升祔,距仁宗止六世,不當祧仁宗。穆宗升祔,當祧仁宗,不當祧宣宗。」引晉、唐、宋故事為據,其言辨而覈。事雖不行,識者服其知禮。又言:「南昌、壽春等十六王,世次既遠,宜別祭陵園,不宜附享太廟。」亦寢不行。
十八年正月疏請早建東宮,出閤講讀。及冬,又請。帝怒,再嚴旨詰責。慎行不為懾,明日復言:「冊立,臣部職掌,臣等不言,罪有所歸。幸速決大計,放歸田里。」帝益不悅,責以要君疑上,淆亂國本,及僚屬皆奪俸。山東鄉試,預傳典試者名,已而果然。言者遂劾禮官,皆停俸。慎行引罪乞休。累章上,乃許。家居十餘年,中外屢薦,率報寢。
三十三年始起掌詹事府。疏辭,復留不下。居二年,廷推閣臣七人,首慎行。詔加太子少保兼東閣大學士,入參機務。再辭不允,乃就道。時慎行已得疾。及廷謝,拜起不如儀,上疏請罪。歸臥於家,遂草遺疏,請帝親大臣、錄遺逸、補言官。數日卒,年六十三。贈太子太保,謚文定。
慎行學有原委,貫穿百家。神宗時,詞館中以慎行及臨胊馮琦文學為一時冠。
附錄二 刻筆麈小引
筆麈一書,東阿于文定公所著也。公與余世父文端公先後召起田間,參密勿政,蓋夙稱莫逆交。往余從過庭之暇,側聞先生人品事業,宇內指不再屈,私竊向往之。及檢先人遺籍,得先生所貽書三種寓目焉,皆彬彬乎大雅之章,如穀城、讀史二編,業已垂之金石,家傳戶誦矣。是編也,識力議論,傳古信今,鑿鑿不磨,故足潤色皇猷,砥礪世道,可秘而笥之不廣其傳乎?余校先文端集既竣事,將梓以問世,因亞付之殺青,以志余夙昔向往之私,且以昭我文端公生平賞鑑為知人云。
歸德後學沈域題(據明天啟乙丑本)
2009年5月2日,据中华点校本校改十余字。如舸斋